情倾天下_明珠【完结】(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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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抹了嘴角,刚刚理好面纱,正低着头拧紧水攮,只听马蹄声声,辨出是从路那一头北向朝我们过来两骑。

  除了陈煜和我,整队人马翻身跪倒,口呼:“给督宪大人请安!”

  接着便是一人豪爽大笑:“哈哈,小兄弟,想不到你居然会滚到此地,让你我在此处狭路相逢,真是让本官大感快慰,不胜快哉啊!”

  此话说得很像男版小燕子,我好奇之下,抬头向来人望去,却如遭五雷轰顶,呆立当地。

  当先那矮胖大官敏捷下马,也不理那些跪着的人,只管跟陈煜勾肩搭背,两人叽里咕噜用满语说了一通,好似浑然忘了还有个跋扈男被踩在陈煜脚下,而与噶礼同来的一名青衣男子始终坐在马上不动。

  “……这位是京城来的四爷,医法最妙,手到病除……老弟,既然你妹子身弱,不如你们跟我一起下江南如何?”

  噶礼的话零星传入我耳朵,我回过神,从侧面看了陈煜一眼,他的脸色一白,收了脚,仍向噶礼笑道:“好,相请不如偶遇,我正愁妹子的病缺少调理,今日既然得遇京中名医圣手,又怎可错过?妹子,咱们走吧?”

  陈煜这一招呼,立刻有噶礼的随从牵过两匹马来,另外有人丢了锭沉甸甸银块给跪在道旁的车夫,车夫先不敢收,陈煜跨上马,回头道:“给你买辆新马车,收着罢。”

  车夫惊喜不止,又说感激话又赶着碰头,这时众人都上了马,只有我立在原地未动,陈煜再三给我使眼色,我只作未见。

  噶礼打个哈哈,指挥人换匹矮小些的马儿给我,一直不曾说话的青衣男子突然冷“哼”一声,自管策马掉头而去,噶礼随即叫人追上,又来催促陈煜。

  我一咬牙,认鞍上马,跟这一行人奔驰入驻扎在泰安府外的一座行营。

  入营后,噶礼划了一座单独小帐给我,帐内极是清洁,倒像特意为我备下的,晚饭时我推病不曾出帐,自有人给我送来,我亦不去动它一筷,也不见陈煜再露面,只听帐外生火喧哗,颇是热闹,独坐到夜半,帐帘一掀,京城“四爷”走进来。

  我站起身,取下遮面黑纱,缓缓转过,正面对他。

  他走到我身前,一手握住我臂膀,越收越紧,竟现出些咬牙切齿模样。

  “等着我?嗯?”四阿哥的话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迸出来。

  我深深吸气:“我的确等着你,我们一定可以再相见!”

  四阿哥发怒:“如果我现在没有站在你面前,你又怎么说?”

  “我快死了。”我静静道,“最多不超过三个月,这世上就没有我。走,是为了有机会再相见。”

  四阿哥截然道:“谁说的?陈煜?你不要信他的话。婉霜亦有吐血弱疾,还不是——”他停一停,续道,“跟我回去,我说过我可以救你。现在我只要知道,你信谁?我,抑或陈煜?”

  我凝视四阿哥:“救我的代价是什么?”

  四阿哥遽然震动。

  我拉下他的手,紧紧握住:“不管是什么代价,我自己承受。我不要你冒险。我不想。”

  四阿哥良久无语,然后抽手走开,笑了一笑:“好一个‘不想’。”

  我默然垂首。

  “你离京第二天,皇阿玛发诏令提前亲王册典,事关诚亲王、恒亲王一体,我万难脱身,却仍要追来见你一面,只为你一个答案。”四阿哥的语气中渐渐不带一丝温度,“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好,很好。”

  我惶然抬头,他盯住我的眸子:“为何不肯听我的话?就当是最后一次。”

  我的手指嵌入自己掌心,半响,方缓缓道:“今日白发,明日吐血,后日老了,再后日死了,又该当如何?玉莹只想自救。求四阿哥……雍亲王爷成全。”

  四阿哥呼吸一重,一轻,再一重:“记住一句话:从今往后,你无需再求本王。”

  话音落下,他转身大步出帐。

  我失去看他背影的最后勇气,直到帐外透进清晨疏离阳光,直到我明白再也见不到他走回来。

  目中有泪,却要强忍。

  也许是我笨,也许是我逞强,但如果我不这么做这么说,我就不是我了。

  我跪坐在地,拖下被子连头带脸捂住,热热的眼泪流出来。

  有人走进小帐,蹲在我身边,隔着被子搂紧我:“我去帮你把他追回来可好?”

  “……不要。”我说,“不要。”

  我呜呜咽咽哭出声,快要闷死在被子里,但是就这么死了也好。

  不知哭了多久,陈煜拉开被子:“啊呀,弄到鼻水了,真是……”

  我拖起他的袖管擤一擤鼻子,陈煜惨叫连连,我怒视他:“小样儿!给我笑一个!”

  他果然将嘴一咧,笑得像花儿一样,十分娇俏。

  我站起身,重新用黑纱把脸蒙上:“噶礼不是下江南么?叫他安排官船送我们去海宁,我要越早到越好。”

  “乘船?”陈煜奇道,“这里是山东,没有水路,叫他到哪里找船?”

  “哼,没有船你就打他,打到有船为止。”

  陈煜做了个胸前写着“噶礼”名字的小布人,每天冲着下三路打三拳,打到第五天,我们跟噶礼行营至运河口岸,搭乘官舰,一路顺风南下。

  我晕船晕得昏天黑地,连日吐下来,人瘦得一阵风吹过都能飘起来,而陈煜只管跟噶礼勾肩搭背,每日“老哥哥”、“老弟弟”胡吹海聊,成天不见人影儿,以至于船靠海宁下岸的当天,他看到我还乍然吃了一惊,以为我变高了,其实我是身材变细了。

  噶礼转赴扬州,陈煜则带着我直奔海宁陈家。

  海宁陈家的老宅名叫安澜园,门前一棵罗汉松据称历经六百年沧桑仍然郁郁葱葱。

  陈煜的爹陈世倌仍在朝中,家里只得一位夫人,而这位夫人,陈煜叫她娘亲,我该叫她冰姨。

  在安澜园内宅浮生小居见到冰姨的第一眼,我不由自主从椅子上站起,只因她让我想起一个人:良妃。

  人有相似不足为奇,难得神似。

  我统共见过良妃一次,但是比我之后在宫中过年所见宜妃荣妃德妃加起来都要印象深刻。见到良妃时我还是一名小小医女,记起当时她微微一笑,眼睛越过八阿哥遥遥看向墙外乾清宫的一个淡淡轻愁姿态,我忽然有一句话可以形容:却朝夕妄想,来日方长。

  而这样的姿态,是冰姨身上也有的,她看到我,先停步向窗外某个我未知的地方看了一眼,就好像有个什么她熟悉的人在那,却只有她一个人才能看到。

  我解开连帽斗篷,让银发散落,冰姨注视我片刻,抬手轻轻捂住嘴,她的手势,像拂落最轻柔花瓣,然后她走到我身前,抚摸我面颊:“好孩子,我终于看到你了。”

  “冰姨。”我居然不抗拒她的触碰,还脱口而出叫了她一声,难道这就是年玉莹和她之间血浓于水的奇妙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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