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杀过人,但是没有一滴血残留在他身上。杀过人之后,若果就这样去见她,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错什么事。所以他强烈的克制自己。就在他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角落里忽然转出一个昏暗的身影。
亭阁重重,树影婆娑。他很少回来这里,但对这座府邸的格局结构,却是了如指掌。而且,他也不屑于顾及那些值夜的侍卫。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无限接近他想接近的人。而他想要更进一步的,也不仅仅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虽然他的生活并不顺遂,但却依旧保有年轻人的善良和好奇。对于女子的印象,就像是面对从未谋面的奇峰峻岭,他时刻想要走近她,一探究竟。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让他贪恋不舍得,竟是这个曾在他儿时惊鸿一瞥的女子。她留给他所有的记忆,不过是那少有的几次惊心动魄。即便他早忘掉她的面容,却几乎可以立即从人群中分辨出她来。她留给他的,是难以磨灭的感觉,并且,他已经摆脱不了这种感觉了。
他落在厚厚积雪的青砖地上。如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拂晓来临之前,像是灵猫一样贴近目标。只不过一个人的出现打搅了他静谧的动作。
这是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在雪光的衬映下,他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与身后的冬青的阴影融为一体。他就立在东小书房的窗外。甚至连值夜的人也未被他惊扰。他矗立在那一动未动。身上的石青皮裘显示出他不同常人的尊贵身份。即便只看到了背影,锦衾也相信这个人此时的神情一定十分寥落。
锦衾静静隐在一棵银杏树后,注视着这个男人。良久,才见他稍稍移动了一下。他的半边身子转过来,借微光,能看到他面上严肃冷凛的面容。一种中年男子才有的端方谨慎。但是有那么一瞬间,锦衾觉得似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温柔的不舍,令锦衾不能完全明白。
就在天光大亮之前,这个男子才转身离开。这一回,白锦衾彻底看清楚了他的样子。他只是偶尔远远的见过他,但在心里,他绝对想象过这个男子千百万遍。只是当真切的看到他,锦衾并没有觉得他有多么出类拔萃。不过,他对一个女子产生的魔力,还是让锦衾刮目相看。
锦衾待他走远,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准备走过去。忽然窗棂“咔哒”一声,窗屉一响。锦衾赶忙闪身隐在一片的冬青之后,窗子开了窄窄的一道缝,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稍顿了一下,到底还是开了。一只苍白的手先探出来扶着窗框。锦衾借着雪光能看到那只骨节略显粗大的女人的手,接着半掩半现,同样苍白无奈的女子的面容。,犹如冬日里暗淡的晨曦。出现的毫无力量和激情。很显然,她知道,那个男子在外面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充满矛盾的目光,向着他离开的方向。既不是依依不舍,也不是痛恨仇视。或许连目光的主人自己都会对此充满疑问。
这就是那个叫做恪宁的女人。那个会毫无预兆闯入他梦境的女人。他本来恨她,希望在见到她的第一刻就置她于死地。可真的见到了她,世界竟然就此改变了。他的世界因为她而改变,而她的世界却依然离她很遥远,即便他可以无限的接近她。她的世界太过复杂,太过寒冷,像是沙漠一般缺少生机,令他恐惧。
此时此刻,他打消了碰触她的念头,独自消失在晨雾散尽的远处。
这是个肃杀萧条的寒冬。但无论这寒冷多么无情无义,他还是渐渐离去。当春暖花开的时候,恪宁忽然想去探望胤祥。
“他那里不好去,你惦念着他就好,去就不必了。”胤禛听了后,如是说。
“我是听说,兆佳妹子身子也不太好。十三叔病的这些日子,她也一定很操劳。我去了,也能帮她看看哪些照顾不周的地方,这算不得什么,也找不来闲话。”恪宁恳切的说。
“我不是只担心这些,前些日子直隶出了点乱子。京城里也不大太平,你能不出门,就不要出去!”
“因为白千一被人从狱里劫出去了,是吗?”恪宁淡淡一笑,“其实你并不用刻意瞒着我的。别人都知道的事情,难道我就会不知道?”
胤禛抬眼瞧瞧她,意外她用这么温和的语调,不是往常干巴巴立例行公事的对话。
“既然知道,你就更不该去了?那个姓白的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找过我麻烦,现在他该是想尽办法亡命天涯,怎么还回来自寻死路呢?”恪宁依然不紧不慢的说。
有段时间,胤禛几乎不敢和她讲话。他怕看到那种表情,漠不关心,视若无睹的表情,而现在她脸上稍有缓和的神态,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他忍不住直接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想他们了。”恪宁抬头望着立在她面前游移不定的丈夫,勉力的撑出一个笑容。
胤禛随着这个笑容弯下身来。半蹲在恪宁面前。他仰视着这个令他爱恨痴缠的女人,他从未如此放低过姿态。他拉住她垂下来无力的手:“只要你不在我眼前,我就会担心,难道你不明白?”
恪宁犹豫着要不要抽回手。即便是在以往,他也没有这样抓着她的手,她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你想我们这样走完后半辈子?我们没有孩子,就连彼此都无法拥有?”
恪宁听到“孩子”二字,居然还可以镇静清晰的说:“我很想要孩子,我只是想要和你拥有一个孩子。别得一切我都可以不要,但是我没有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到了。她只是怔怔望着胤禛。眼角的泪用极慢的速度滑落下来,落到他的手背上,滚烫的热度令他心悸不已。他不能自禁,猛然将她拉进怀里。
“你恨我,你为什么不骂我,打我,甚至杀了我?你不理我,试图忘记我的存在,是最残酷的惩罚。你怎么狠心这样对我?就算你说你恨我一辈子都好,你不能不理我!”
他急切的低语着,死命的把她挤压进自己的怀抱,像是要使她成为自己身体中的一部分。他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最终只有疯狂的亲吻那沾满泪水的双颊。用近乎野蛮的方式,压制她无力的反抗。他需要她,不仅仅是身体的需要。他抱起这具柔弱可怜的躯体,沉溺于占有她,摧残她的乐趣之中。仿佛只有这样抵死的缠绵,他才能让她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样的爱着她。
恪宁到胤祥府上时,兆佳忙着迎她。想是这么多时日都不曾有什么人上过门。最多不过胤禛时不时会过来瞧瞧。恪宁告病多年,很少到各处走动,当然令人意外。胤祥神色都好,只是不如以前那样爱说笑。即便现在皇帝对他的限制少了许多,他自己却再不愿出这个家门。最好那些惦记他的人将他彻底遗忘。
一起用过饭之后,兆佳常常陪他在院子里听家中一个苏州厨娘弹唱小曲。恪宁记得胤祥年轻时说喜欢苏州这地方。那时恪宁还打趣他,说他更喜欢那里的姑娘。如今,人事两非。恪宁依然欣赏他能够保有如此宁和的心境。而年轻气盛时的锐利锋芒已随每一年路过北京的春风悄悄隐去。
52书库推荐浏览: 未央遗音 清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