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太过美好的面孔贴着恪宁的面颊。他持着剑的手也逐渐虚脱无力。终于滑落。他们只是这样无声的相互偎着。很久,久到时光都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车轮转动的吱呀声,冗长而耐心的响着,十分单调,十分神秘。
恪宁觉察到胸口的濡湿,是婴儿般纯洁的眼泪。她希望自己并没有被感动。但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将他拥进自己怀里。她那并不算温暖也不有力的拥抱。她默默承受着他落在她颈间的细吻,那些碰触充满了胆怯的热情和真挚的爱,只是,这爱又被愧疚撕咬着。他的手已经抛弃了剑,试图抚摸她。很幼稚的动作,颤颤巍巍的试探着。恪宁没有抗拒,他太年轻,太美好,太具有诱惑性。任何人都难以抗拒这一瞬间的痴迷与贪恋。
他细长的手指一步步的探入,解开了她胸前金丝扭花的盘扣,露出雪白的,保养的极光滑幼嫩的肌肤。她并不像她自己想象的那样苍老。他像只小猫一样一寸寸舔舐着她的耳垂,浑浊的气息肆无忌惮的扑到她嶙峋的锁骨上。他的手法一点也不高明,他的企图也都很明显。可是她却沉醉了。年轻男子炽烈的情火在逐步的点燃她沉睡已久的悸动。理智似乎正在离她远去。他抚上她柔弱的胸膛而她正沁入在她一生中所体验的那些极巨的痛苦之中。他笨拙的动作令她有种蒙昧的快感。何不就此沉沦,坠入无望的深渊。
她随他倾倒在狭小的马车里。她尝试要回应这样滚烫的欲望。他身上的热度渐渐烧的她慌张失措,猛然间她的手指尖触到了一丝寒冷,冰与火的极大反差令她陡然惊醒。那剑尖刺破了她的皮肤。她睁开眼,看到锦衾湿热虚弱的面容,他也停止了动作,双眼无神的望着恪宁的脸,他的身体失去了控制的力量,伏在恪宁身上,他好像被噩梦缠绕着,又像是病人绝望急促的喘息着。恪宁费了很大力气撑起上半身,托起了他的脸,那样清隽的一张脸,烧得通红。他的身体没有规则的抖动。但他的一只手依然紧紧攥着恪宁的一截衣角,死死的不肯松开。
恪宁翻身将他抱在怀里,能感受到他通身不正常的热度。他似乎还能知道这温柔怜惜的怀抱属于谁,用极大地力气把身体缩进她的怀里。他们的马车刚刚出了直隶地界,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恪宁尝试抓了几付发汗调养的汤药,又将锦衾安置在一家安静的小客栈里。锦衾服了药后一直昏睡不醒,恪宁也一步没有离开。恪宁知道他是因为白千一的死而有了心病。本来此时正是自己逃离的最佳时机,她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在这个陌生的小村镇中,她只有默默守护着他,像是守护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而白锦衾也确如一个孩子一样的依赖着她。他找到了比武力更有效的办法来留住她。他甚至已经不愿意自己好转。即使每一日都在对兄长的内疚和对她的依恋中煎熬着。
恪宁知道朝廷会在哪些地方设下埋伏专等锦衾落入圈套。而自己只要还没有离开他,他就不会有事。她并不是准备就此离开再不回去,但她要为锦衾做好最妥当的安排,她要他万无一失,要他再不受到任何伤害。天高路远,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帮助她。
他们临近归化城时,已是春末。边塞孤城正是风季,道边的柳条不过刚刚抽绿,但也到底有了些春的味道。恪宁许多年前到过此地。一直为这辽阔浩瀚的北境风土而深深痴迷。这一路上他们低调而艰辛的行走,她时常神色疲惫,但却坚定不移的遵从自己的选择。等到了目的地之后,才偶尔有激动兴奋的情绪。她还记得玉泉的水,甘甜清冽。而那附近有家面馆,老汤的香味令人留恋不舍。没想到那家铺面还在,已经换了年轻的掌柜,生意依然红火。他们便在这附近停留下来。
初一十五,这里会有盛大的集市。从关内来的汉人,和从俄罗斯带了皮货的蒙古商人在这里互通有无。每逢大集,人群熙攘,喧嚣鼎沸,十分热闹。时而还有家境富足的汉家女子们套了车到那阴山脚下踏踏青。真正的蒙古少女们是极其大胆的,常在荒原上赛马。摘了山野间不知名的野花,扎成一捧,或是挑几只簪在鬓上。那些草原上鹰一般的男儿会在辽阔无垠的月光下唱起长调,与恋人们互诉衷肠,以解相思之苦。
恪宁任马儿在野草地里撒欢。自己独自在一片乱石堆上坐着。这里的情景,时常让她回想起阿奇。阿奇是个地道的蒙古姑娘。她不会讲什么,甚至连汉话也讲不顺。她只会为主尽忠,当然也包括阻止她认为不该发生的事情。这么多年,时间久的连恪宁自己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年,阿奇来到了她的身边。她自己也忽略了,忽略了阿奇作为一个女子最灿烂美好的那些时光。她不曾好好为她打算过,这是她一生最对不起阿奇的地方。如果阿奇始终不曾离开过这片草原,或许现在依然是个快乐而自由的女人。
锦衾捧着一大把的黄色小野花,那些花只如天上星星般大小,漫山遍野的开着,像无拘无束的孩子。
“给你这个。”他只是把花递过来,嘴角轻微的笑了一下,似乎为这样简单寒微的小礼物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恪宁接过了,低头去嗅那花的清香,不知名的花,不知名的气味。“如果我和你说,我奢求的,不过就是这个……”她陶醉了,陶醉于这个少年,只对与她一个人的迷恋,只给她一个人的信赖。
他探过身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他在意识清醒的时候,从来没有做过过火的事。落日的余晖照在他们身上,觉得异常的温暖,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
“你,什么时候回去?”锦衾忍耐了很久,终于憋不住开口问。
太阳已经深深沉入了远山之间。低空中晕染着暗黄的余晖,昏星已渐渐升起,像一盏孤独的掌在天涯客心中的明灯。耳边还恍惚飘摇着老阿爹酒后微醺的牧歌,恪宁知道,他还是会问,并且心如明镜。
“你原来并不希望我留下来?”
“因为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是个执迷不悟的女人。”锦衾说。“虽然我拥有的那些片刻都很快乐,但我,想做个能为你着想的人……”
恪宁没有回应。没有得到过自由的人,谁也不知道那种幸福,但如果这自由与幸福本来唾手可得却强迫自己去放弃,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
夜越来越深,草原上寒气颇重,恪宁准备起身回去时,锦衾笑着央求她再留一会儿。草原的夜空果然比繁杂的城市更纯净。四周寂静无人,仿佛能够听到星月间的暗语。“还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求了谁把我们送出京城的?”
“你为什么这么问?”恪宁转过头,正对上锦衾黑玛瑙一般的眼睛。像夜空一样黑,但更加剔透玲珑的眼睛。他是个从不掩饰自己的人。或者,只是不会在恪宁面前掩饰自己。
“京城都封禁了。这么多日子找不到你,我不相信我们这么简简单单的就可以离开。”锦衾笑一笑,“你是不是怕,你不在我身边……他会杀了我?”
恪宁眉头偷偷的一抽,手心有些发凉。远处村落里不时传来几声犬吠。高低错落忽明忽暗的灯火,星星点点。她忽然出神的想,那些小村庄里的百姓一定生活的很快乐,很快乐。就像很多年前她来这里时看到的那样,这里的人从来没有忧愁烦闷,相亲相爱,自由自在的生活着。可她也知道这种想法有多幼稚,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无论生活在哪里,都会遇到为难的事,为难的人。都会爱,也都会恨。此时此刻,她所留恋的东西,就像是一场梦,然而,梦总是会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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