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忘记过这个人,但也从没有想过这个人苍老之后的样子。
那妇人转过来了,似乎看到了门口有人,手搭凉棚看了看,因为看不清所以开口问道:“可是有人么?”
那声音似乎饱经沧桑,但还仍能依稀听出许多年前甜润清美的余音。
恪宁倒退了两步,闪过一边。不再让她看到自己。她靠着这家人家的青砖墙,还听到院中妇人又一次问:“是什么人啊?”
恪宁闭上眼睛,又睁开。怎么这一天的阳光如此绚烂,耀的她睁不开眼呢!
“我一生读了不少书,向来只觉得有一句最妙。”张廷玉扶住她,慢悠悠的说。像是在讲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故事。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词也俗了。但是却总是最贴切的。”张廷玉看着恪宁。“你想见她,就进去和她说话吧。她现在很好,嫁了人,有了儿孙。”
“这么多年,是你在照顾她么?”恪宁缓过来,问道。
张廷玉怅然一笑:“你还记得那一年么?你在街上遇到我和若蘅。当时你看到的那身影,就是她。”
“哦……是了。”恪宁艰难的一笑。
“是了。”
她没有进去看望那妇人。虽然,这数十年的岁月,她都在苦苦寻觅着。她为了这个人一生无法解开的心结,终于在那一句蓦然回首中,化成了过往前尘。
她努力的向前走,不再打扰任何人的生活。因为,她们本来就走在属于自己的那一条人生道路上。也许在某个路口,她们会重逢,但重逢后,她们会继续走下去,朝着不同的方向,朝着自己的最终。
搀恪宁上了马车之后,张廷玉和恪宁交换了一个平静默契的笑容。车轮辘辘,他们也不过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而已。
夕阳无限好
中秋节圆明园里张灯结彩,正是万家团圆时刻。但皇帝这一年的兴致不高,也就随着规矩做了个样子而已。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到了八月十六这一天,又圆又大的月亮早早爬上了树梢。清晖阁摆下了几样简单的酒菜。恪宁坐在桂树下自斟自饮。
胤禛独自沿着福海边走过来,一身青布衣,倒像个书生。
“你倒很会享福。”他立身于桂花树下,看着恪宁边品那小菜,边赏秋景。
“园子是你的,我也不过白沾沾你的便宜罢了。”恪宁坐在藤椅上,自嘲道。
胤禛畅快的一笑,撩衣坐下。也拿起那自斟壶,到了杯酒仰脖喝下去。
“园子虽说是我的,可我看的却不是园子里的风景。”他一杯下去,就好像微醺,斜睨着眼睛看恪宁。
“我看的这道美景天下无双,别的人赏不到的。”
“你看什么?我也瞧瞧!”恪宁假作不解,四下里乱张望。
胤禛“呵呵”笑着,上前抱住她说:“我小气,不让你瞧见!”
他用鼻尖蹭着她的脸颊,说话的时候把热乎乎的酒气“呵”到她耳朵根子下面。
恪宁怕痒,推开他道:“快躲开吧,酒气熏天!你怎么这样就醉了?”
胤禛却不放开她,只赖着靠在她身上。幸好藤椅宽大,容得下两个人挤在一处。
他无赖似的笑着说:“你博学多才,难道不懂得酒不醉人人自醉么?”
恪宁见他没了往日尊贵自重的做派,完全是一副泼皮赖脸的样子。干脆不理他,独个对着月亮出神。
“这月亮今年最亮!想来是我昨天夜里对它说的话,它听到了。”胤禛滚热的身子黏住她,半闭着眼睛喃喃的说。
“你满口的胡说!月亮做什么要听你的话?”恪宁嬉笑道,点住他笔挺的鼻梁子说:“你竟是编瞎话,撒谎哄人!”
“不是撒谎,是诚心祈求过的。我想,它该像四十年前那样光彩炫目,只为你我。”胤禛抬起眼看看怀中人,柔声说:“你忘了么?四十年前的今天,你说要做我的眼睛,永远明亮的眼睛,为我看遍千山万水。你是在月亮下起誓的,你可不能反悔!”
“喔……我真的说过这么蠢的话么?”恪宁忽然狡猾的笑,媚眼如丝。
“年年岁岁有今日,岁岁年年有今朝。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还要一起看这轮明月呢!”胤禛自顾自的想着,时而又念起当初他们初遇时的情景。
“那时候有点讨厌你,觉得你太聪明,太美!定是个喜欢出头惹事的妖精。后来娶了你,却发现你这样老实,竟然是个实心眼的笨丫头!”
“宁儿,你再说一遍,像那天夜里那样的话。”他“嗤嗤”的笑着,脸上腾起红潮。
恪宁正醉在夜色里,一时没解过来他话中意味。等想明白了,顿时红了脸,在他后背上重重一锤。
“老没正经!不知羞!”
恪宁想甩开他起身,无奈挣不脱,也只好由他这么缠在自己身上。
月色清泠似水,洒下无边柔情。
“宁儿,我爱你……”胤禛低低的说,沉入了梦乡。
恪宁轻轻扭过脸来,看他布满皱纹的眼角,和下巴上那颗小痦子。
四十年砥砺,他们也还是搀扶着走过来了。
她在他唇边印上轻柔的一个吻,最终,她觉得自己也走进了他的梦里。
……
雍正九年的初秋,恪宁因病住进了畅春园。
畅春园闲置已久,为了这一次皇后在此静养,慌乱着整修翻新。但恪宁没什么精力再欣赏这旧时风光了。
九月二十九这一天,太医急急将皇后的病情告知了还在御案前批阅奏折的皇帝。皇帝立时起驾赶到了畅春园。
此前,恪宁曾昏迷了一会儿,但是胤禛赶来的时候,她觉得好多了。甚至能坐起来喝点水和人说话了。
胤禛顿在门口,定定的看着她不敢向前。
“来,过来啊。”恪宁勉强抬手,微笑着对他说。
胤禛几步过来,坐在她面前。却惊讶她像往常一般,姿容洁雅,神清气爽。
“难道你是好了?刚我听他们说……我被你唬的魂都要飞了!”胤禛又是欣喜,又是激动。忍不住抬手理顺她的鬓发。
恪宁淡淡笑着,目不转睛的盯着胤禛,像是要把他盯进自己的心里,神魂里。
“你看我现在这样,好丑。你帮我梳梳头发吧,就像那次你给我编了一根大辫子那样,我很喜欢。”
“好。梳好了头发,我们回去吧。把你放在这里,我不放心。”胤禛拿起黑檀木梳子,一点点,帮她把长发梳通,编结起来。
“我再住一小段日子吧。等病彻底好了,我就回去。其实这里挺好,能让我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还能让我想起……想起皇阿玛。”恪宁觉得此时自己异常平静,感觉不到一丁点病痛的折磨。
“还有就是……”等胤禛梳好了辫子,坐到她面前时,恪宁又说:“你答应我,如果我真的走了,你千万不能来看我!千万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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