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人催促下,四阿哥上了马,前呼后拥着,绝尘而去。
不知为何,她的话却留在脑中盘旋着,留心打量来的几个人,四阿哥就越发疑心。为首的那个太监郑申紧紧伴在他左手马旁,另外四个侍卫分散在他的左右前后,反把他贴身的两个侍卫挤到了远处。看似尽心护卫,可在太平的京郊官道上,给人的感觉真就是围裹押解。
四阿哥带住缰绳,慢慢让马停了下来,一小队人都跟着慢了下来。郑申忙问:“四爷有什么事?”
“走得急,忘了交代一件事,只怕娘娘一会儿就要问起。好在出来还不远,先转回去一趟。”四阿哥语气淡淡的。
郑申一脸着急,勉强维持着笑脸:“哎呀我的四爷,能有什么要紧事?太子爷正等着您呢!等到了京城,找个人跑一趟也就是了。要不,派个人回头替您跑一趟?太子爷左等您不到,右等您不到,奴才们的脑袋可要搬家。你就当体恤奴才们,别磨蹭了。”
四阿哥没有表情地点点头,冷冷说道:“真是难得忠心的好奴才!我身边怎就没有你这样的?到底太子教导有方。”
郑申脸色霎时变得青白,连忙从马上滚了下来,跪在道上,先刷刷打了自己两个耳光,磕头求饶:“奴才冒犯,求四爷饶恕!奴才们来时,太子爷严令速去速回。太子爷等着四爷商议要紧的军国大事,若是耽搁了,害四爷受埋怨不说,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奴才一时情急,言语冒犯,只求四爷看在奴才一片忠心的份上,容后发落。”
四阿哥冷哼一声,也不理他,用马鞭随手一指,命他同来的一名侍卫:“你,跑一趟,回畅春园递个话。急事,不可耽误!告诉太妃身边的佟姑娘,那件事照她的意思办,请她多费心,太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身子不好,别让她们劳神。你快去快回,讨回佟姑娘一个口信,我进城门前要还没见你回来,别怪我当面告诉太子你办事不尽心。”
那人本是来人中数一数二的高手,突然被指派跑腿,愣了一下,见郑申跪在地上猛递眼色,连忙喳了一声,拨转马头,往回急赶。
四阿哥催着马,用不紧不慢的速度跑向京城,又把自己的两个侍卫叫到身边。郑申那些人心里着急也没有办法,不能扯破面皮动手,四阿哥发起怒来,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
城门遥遥在望,回畅春园传话的那个侍卫人疲马乏地赶了上来,小心打量着四阿哥的脸色,有些为难地回道:“奴才把话带到了,可佟姑娘说不知道四爷说的是哪件事,她现在忙着做功课,改日再说吧。”
一行人面面相觑。四阿哥苦笑,怎么忘了她的脾气?先得罪她,再去请她帮忙,自讨没趣!好在路上趁着休息的时候,已经吩咐自己的侍从,做好最坏的打算。
压下那丝沮丧的心情,四阿哥淡淡道:“进城吧。”
“四爷,四爷。”后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畅春园侍卫喘息着赶上来:“四爷,不好了。太妃娘娘被烫伤,德妃娘娘要您立刻回去。”
四阿哥又是欢喜又是担心,她竟然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微微一笑,四阿哥从容说道:“太子是君,胤禛是臣,太子召唤胤禛不至,是不忠。然,皇上是君是父,太妃是长辈,胤禛受皇上之命照料太妃起居,如今太妃出了事故,已是胤禛失职,再不赶回善后,实属不忠不孝。你们将这些话转告太子,太子必能体谅作臣弟的苦心,不会为难你们!”
不等郑申等人有所动作,四阿哥已在三名侍卫的簇拥下,脱围而出,往畅春园驰去。
没两天,传来消息,索额图被监禁,太子受了皇上一顿训诫。德妃心惊肉跳,后怕之余,把楚言找去细细抚慰叮咛,又赏赐了一番,感谢她救了四阿哥。
要说起来,真正救了四阿哥的是畅春园的宫女翠喜。翠喜容貌清秀讨喜,人也乖巧,不甘长期被埋没在畅春园,找了个机会在太妃面前卖乖,入了太妃的眼,调到身边服侍,却得罪了太妃身边几个年长的宫女。给太妃端药是个苦差事,几个大宫女就让给了她,又在药汁还烫的时候送进来。翠喜没有经验,就这么端了上去,太妃伸手一触缩回,一边斥骂一边劈手打翻托盘。太妃不过是衣服上溅了几滴,翠喜却是实实在在被那一碗热汤兜头浇下,从此只能躲在畅春园某个角落,黯然度过余生。
楚言听到消息,灵机一动,急匆匆跑去,做花容失色状,夸大其词,骗那个不知底细的侍卫跑了一趟,翠喜的“功劳”却是无从提起上报。
事后,四阿哥来道谢,给了点小恩小惠,却不肯免去抄书的责罚,反而板着脸教训了她一顿。可见好人轻易做不得!楚言极为不满,转念一想,这次靠她的破烂历史知识救了下任皇帝,未来也许能讨个人情,更重要的是眼下还清了人情债,至少还掉大半,从此不欠他什么。
这一年注定是多事之夏。康熙回京转了一圈,处置了索额图,立刻掉头北上。裕亲王病得厉害,康熙在京时多次探望,又命八阿哥放下其他差事,专心侍奉裕亲王。在所有人关注裕亲王病情的时候,恭亲王却先驾鹤西归。康熙传旨在京的皇子每天会齐了,去恭亲王府上香守灵,外加安慰家属。倒是太妃在畅春园住了一阵子,每天发几通脾气,越活越精神,听说京里出了这么多大事,清静不住,正好四阿哥不能留在畅春园,干脆也搬回紫禁城。
楚言不在这段日子,冰玉闲来无事,当起了孩子王,常常带着密贵人的三个儿子玩。十七阿哥没有别的伴,就做了十五阿哥十六阿哥的跟屁虫,虽然时不时被欺负一下,仍是兴致勃勃地参与每一个游戏。
十五阿哥十六阿哥跟康熙去了塞外,眼前就只剩下十七阿哥和十八阿哥。孩子的笑声总是分外招人喜欢,何况是在这寂寞的御花园里。各处的太监宫女变着法儿地放下手中的活计,往这边凑,以难得的轻松愉快,看着两位阿哥玩耍。
白白胖胖,胳膊腿短短,走路摇摇摆摆,见人开口常笑,极得皇上喜爱的十八阿哥摄取了大多数人的视线。挣开奶娘的手,十八阿哥口齿不清地追着冰玉跑:“比比,抱抱。比比,抱抱。”
楚言坐在花坛边沿上,有些怜悯地望着十八阿哥。她一直喜欢小孩,却从来不逗更不抱十八阿哥,因为知道历史,知道他将要夭折,知道他是倒太子的小英雄一号,更多的是同情和一点敬意,没法喜欢疼爱。
有时她也会希望自己不是未来人,没有那一点对命运的预知,仅仅因为眼前的快乐而快乐,仅仅用眼前的一切来判断未来。目光瞟过远处亭子里的女人,叹息地摇了摇头,作为亲生母亲,密贵人和勤贵人却只能坐得远远的,遥遥观看爱子嬉戏,以解相思之苦,还要作出偶然遇上的样子。宫里的制度真是变态!目的就是培养出冷血无情的怪物?
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楚言扭头一看,十七阿哥正怯怯地站在她身边,羞涩地笑着,眼睛里满是希翼期盼的光芒。那次落水事件以后,她和十七阿哥之间好像建立了一种缘分,在生母和乳母的鼓励下,十七阿哥对她表现出异常的依恋和信赖。在宫里生活了几年,她完全理解成年人的用意,勤贵人身份不高,也不得宠,连带十七阿哥也不受重视,与楚言亲近倒有可能提高他的可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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