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也笑:“十四弟忘了么?我们服丧未满,喝酒已是不该。”
“看来,这啤酒还真只能喝这一回了。”十四阿哥叹了口气,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慢慢品着碗里的啤酒。
听见那个“我们”,八福晋心里温暖安慰,起身笑道:“十四弟多呆一会儿,吃过晚饭再走吧。弘旺该下学了,我过去瞧瞧。新近请了个先生,还不知如何。”
猜想十四弟会与他谈起她,有自己在场,他们说起话来总有些顾忌小心,不能畅快。这几年,她那边来人送东西,每次总要去四阿哥五阿哥和十四阿哥府里,偶尔也去三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府,唯独不来这里,想是忌讳着她。当然,她自己也不曾往西边送过什么。依着当日的话,请怀湘捎了一次茶叶给她,她也托怀湘还了一包香料。她有什么需要,有许多人愿意为她打点,交浅难言深,不会对她开口。她也不是那种热心肠。胤禩嘴上半点不提,心里始终挂着她。她不好也不愿主动提起那个名字。再说,府里宫里胤禩和两个孩子,大大小小零零碎碎都靠她张罗,变故不断,她委实也没有那份心思。
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候,想想她远嫁异乡,能把两边诸色人等安抚得妥妥帖帖,生意也做得有声有色,还生养了一儿一女,佩服之余,也起了争强之心,不肯太被她比下去。靠着这口气,这些年那么多辛劳委屈,全都熬了过来。
皇上给八阿哥的长子取名时,选了“旺”字。她暗自寻思皇上是希望胤禩能从此子孙兴旺。她不能生养,已是不争的事实。他对孩子的生母照拂有加,但很少亲近。孩子自落地就由她照管,同她亲近,与亲生无异。经过那些事,她的心胸也宽了,权衡利弊,再三思量,倒希望他顺了皇上的意思,夺娶几个侍妾,多生几个孩子。
可他只是摇头:“你我如今儿女双全,我已知足。”
当他多心,她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又赌咒又发誓。
他笑道:“多心的是你。这些年风风雨雨,我自顾不暇,这个家全靠你一力支撑。你难道还不明白?家里人口少有人口少的好处。你我,加上孩子,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不好?何苦弄进许多外人来?”
自那以后,她的心完全踏实了。为了他这句话,为了这四口之家,背个“妒妇”“恶妇”的名声,她心甘情愿。只是,偶然,她也会想,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会那么说,是因为曾遇见个她,曾有过那么一段情,除了她,天香国色在他眼里也做了庸俗脂粉吧。
相隔万里,可他们之间,始终存了一段默契。弘旺百日,寒水没有登门却送来双份厚礼。她十分过意不去,他含笑接过去,对来人说了句:“有劳你家夫人!改日当面道谢。”
隔了两日,他把孩子抱去书房。她去接孩子时,孩子两腿套上了寒水送来的十八罗汉银铃铛。他痴痴地看着孩子,又痴痴地望着那对铃铛。她立刻明白,这份礼出自她的手。倘若,这个孩子是她生的,又或者她的儿子是为他生的,他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
她自酿的葡萄酒,千里迢迢送来京城,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她说那酒还应窖藏一两年,完全熟了才最香甜。他就巴巴地等着,还特地去找洋教士取酒经。只可惜,酒熟了,他却在守孝,白白便宜了没耐性的十四弟
额娘身子一直不太好,寒水那边隔一阵子会送一些贵重药材过来。她起初没明白,向老九道谢。九阿哥满嘴含糊:“她那些事与我无关,我也管不了。”
从来在人情上精细的他拿过去,道声谢,也不问价,也不提给钱。
一来二去,她明白过来,他和她之间,不必算计,要算也算不过来。
偶尔会有精装的匣子送进府里,说是八爷在寻的东西。他欢欢喜喜地拿了去,不多久,又欢欢喜喜地拿了出门,再也见不着。
她知道那些东西的去处,她不问也不看。他和她,还有寒水十四弟这些人,顾着她的感受顾着她的脸面,她自然要领这份情。经过这些年,她也学聪明了,该糊涂的时候,何妨糊涂一点。
好多年前,她把他的心弄丢了,再寻不回来。可他的妻始终是她,陪在他身边的人,始终是她。
“八嫂收了性子,还真是贤妻良母。”十四阿哥叹道。
“这些年,多亏了她。”这些年,她为他支撑着这个府邸这个家,服伺病中的额娘,抚育幼小的儿女。无论风吹雨打,雷电霹雳,这个府邸始终紧紧有条。一进家门,迎接他的总是温暖的居室,可口的饭菜,孩子的笑语,还有她的微笑。
最难最苦的日子,他看得出她的苍白消瘦忧愁。可对着他,她只是微笑:“无事一身轻。没了那些差事,正好多陪陪额娘,多陪陪孩子。”
这样的她却不得不戴着皇阿玛赐下的“嫉妒行恶”的帽子。说到底,都是他连累了她。尊敬,感激,爱惜,可她最想要的,他已经无法付出。他亏欠她的,良多。想起从前的情形,只觉得造化弄人。
八阿哥默默出神之际,听见十四阿哥在说:“楚言明年回来。”
八阿哥一愣,喃喃道:“她当真要回来了?”
“我听额娘说的,额娘眼见皇阿玛亲口告诉太后,错不了!她一走七年,东西送回来了不少,人却一次也没回来。她临走时,还说要和纯悫公主一同回京省亲。纯悫姐姐都殁——”觉得这么说不吉利,十四阿哥蓦地住了口。
八阿哥也有些叹息:皇家嫁到蒙古的公主大半活不长。在她之后出阁的纯悫温恪敦恪三位公主都殁了。每次听闻噩耗,他都为她担一把心。幸而,阿格策望日朗还能爱惜她的好处,她在那边还好。如今,终于听说她要回来,不知怎的,他又有些担心。朝中的形势,佟家的情景,物是人非。皇阿玛的心思晦涩难测,万一,这一趟——她多年辛苦,好容易得到的安宁,岂不是又要断送?
“她走后这些年,太后跟前来来去去这么些人,拿她一比,要么笨嘴拙舍,要么不贴心,要么什么也不懂,没一个入得了眼。只有冰玉勉强能对太后的心意,可又哪里比得上她。太后私下里对额娘说过几次,很是后悔当初没能把她留下,只盼着她回京省亲,多住上一阵子。起初,她孩子小,她事事亲为,连保姆嬷嬷也没要。太后怜她辛苦刚强,只说过两年孩子大了,一块儿带回来看看。后来听说她带着两岁的儿子去了趟印度,太后恼了,骂她没良心,直说要下懿旨命侍卫拘她回京,到底还是疼她,听说她又有了身孕,反倒赐下许多滋补品。算着她女儿也会跑会跳了,太后催皇阿玛下金牌招她回京。我看皇阿玛心里也惦记着她,可巧为了拉萨那个喇嘛的事,西藏青海准噶尔不时有使者来京,一边一套说辞,闹得皇阿玛怪烦的,就命阿格策望日朗额附觐见陈情,顺便陪公主回京省亲。不想楚言自己病了一场,误了起程的时机。阿格策望日朗放心不下,不敢抽身,让策凌转呈他俩人的两封亲笔信给皇阿玛,说明年一家四口一同回来,至热河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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