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关内看到的情景毫不乐观。满人再次入关,吸取了祖先和其他游牧民族的教训,大量采用汉人,平三藩定台湾后,把个江山统治得铁桶一般。有所不满的汉人大多是读书人,只能动动嘴动动笔,成不了气候。不同于准噶尔三面环敌,清国东面南面除了海就是几个小国,没有威胁,漠南蒙古早已归附。原本漠北喀尔喀部虽然接受清朝皇帝所赐扎萨克,并有九白之贡,却并不臣属于清国。噶尔丹东进,反倒迫使喀尔喀归附了清国。
康熙皇帝精明干练,极有魄力。被虏后封为一等侍卫的色卜腾巴尔珠尔一直住在北京,对这一点深有体会,很清楚爱新觉罗氏控制蒙古各部的手段,直接地告诉他,康熙活着时,准噶尔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只有等到清国衰弱了,发生大的内乱,蒙古才有可能统一。
西藏一直是准噶尔的朋友,即使拉藏汗当权,也是想与准噶尔联姻,而不是发难。他一直担心准噶尔远征西藏会给清国提供绝好的进兵借口。毕竟七千人对于泱泱大国的军队不算什么,就是七十万,康熙也派得出来。如今,青海诸台吉已经被康熙皇帝分化瓦解。如果西藏也归附了清国,准噶尔从此四面受敌。
准噶尔的生存和繁荣是最重要的,不能立足,何谈理想?可他希望与清国和平友好的愿望得不到父汗和叔叔的理解。他们把结果当作了原因,认为他被楚言迷惑,失去了勇气,忘记了荣誉。
其实,楚言从不主动和他谈论政事,虽然她对很多事的看法都有独到之处。原来,她早就知道结果,不过不想干扰他吧?
任他殚精竭虑,磨破嘴皮,换来的不过自己名声扫地,准噶尔还是滑向既定的命运。
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一身狼藉地跑进院子,打断了阿格策望日朗的静思。
看见父亲,少年脚下微微一顿,掉头就要往自己屋子去。
阿格策望日朗在心里叹了口气,高声唤道:“哈尔济朗,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哈尔济朗心不甘请不愿地站到父亲跟前。
“打架了?”
“没。”
阿格策望日朗上下扫描一遍,突然伸手往他的肩膀抓去。哈尔济朗疼得大叫。
“这是怎么回事?”
“被石头砸的。”
居然有人拿石头砸他儿子!真把他当面人了?阿格策望日朗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谁干的?”
“罗卜藏索诺。”
索多尔扎布生出来的好儿子,以大欺小,拿石头砸侄儿,有能耐!阿格策望日朗磨着牙暗想怎么给那母子一个教训。
哈尔济朗偷眼看着父亲,吞吞吐吐地说:“他也没占到便宜。现在的样子比我还难看。”
阿格策望日朗皱着眉,盯着他身上的黄黄绿绿灰灰黑黑,抽了抽鼻子:“怎么弄了这么一身?真臭!”
哈尔济朗满不在乎地看看身上:“鸡蛋,瓜菜,鸡屎,羊粪,谁知道集市上还有什么。”
“你这个样,要让你母亲看见,会怎么说?”
“妈妈被你们关在塞里木湖,看不见。”
父亲瞪着儿子,儿子瞪着父亲。好半天,阿格策望日朗先败下阵:“臭死了!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以后从外面回来,收拾干净了才许进这个院子。你母亲最爱干净。”
哈尔济朗蔫头耷脑地回屋,就着送进来的热水美美地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想起今日战果,心中得意:“罗卜藏索诺,看你还敢惹我?来一次,小爷收拾你一回!”
阿格策望日朗拿了治淤伤的药膏过来,在门口听见这话,哭笑不得。
喇嘛们绝对想不到,他们关进去的是个单纯善良的小王子,放出来的是个长了两张脸的混世魔王。
楚言被禁足。他忙于公事,让从昭苏回来的阿格斯冷去看看哈尔济朗。楚言让阿格斯冷给哈尔济朗带去两句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用不着对讨厌的人说实话,不妨多说他们爱听的话,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点。如果觉得讨好他们委屈了自己,找机会报复一下,出出气就是。
到底是她一手带大的亲生儿子,一点就透。很快,喇嘛们欣喜地发现哈尔济朗受教化了,变得乖巧听话了,提起经文举一反三,倒背如流,再不提他母亲,也不碰他母亲送来的东西。对他的限制放松了,哈尔济朗可以在喇嘛集里自由活动,认识了几个做杂役的好心的下层喇嘛,把一个出身贫苦憨厚忠实受过他父母恩惠的小喇嘛要到身边做了侍从,和阿格斯冷里应外合搭起了他们的秘密信道。
从那以后,喇嘛对哈尔济朗的拘禁被变成了一个游戏。他们母子兄弟用充满切口和暗语的信件交流,共商针对喇嘛的种种恶作剧。
后面的一年半,哈尔济朗呆的喇嘛集里莫名其妙的小事故频发。竟没有人怀疑这个看着斯文秀气,彬彬有礼,论起经来口若悬河的小王子。
三年期满,喇嘛们骄傲地送回他们教育的成果。
哈尔济朗在祖父面前一样地乖巧伶俐。当时,大策凌敦多布顺利占据拉萨,取得筹划多年的胜利。策妄阿拉布坦心情大好,加上楚言一直低调安静,就答应了哈尔济朗的请求,让楚言回到伊犁。他们一家有了一段团圆的日子。
好景不长。清国发兵。策妄阿拉布坦也发觉,哈尔济朗虽然变得乖巧,却不如以前可爱贴心,对绰罗斯家的人变得疏远冷漠,和他母亲却更亲了,不愿失去这个资质上佳的孙子,怕了长媳的魅力,又把楚言打发去塞里木湖“避暑休养”,而把哈尔济朗放到自己跟前。
哈尔济朗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大吵大闹起来,还趁夜出走,跑去塞里木湖找母亲。
策妄阿拉布坦让小儿子罗卜藏索诺去把孙子带回来。
罗卜藏索诺受他母亲影响,对楚言成见很深,面上口中有时就不大尊敬。哈尔济朗早听说索多尔扎布和妈妈做对,不好对老女人和她女儿们出手,就把矛头对准了罗卜藏索诺,暗地里没少给他下绊子使坏。两下里早就有仇。罗卜藏索诺想要借机给哈尔济朗一个教训,没想到连他带去的四个随从一起,挨了哈尔济朗和阿格斯冷一顿臭揍。
最后,还是楚言说她身边有阿格斯冷图雅和水灵,让哈尔济朗去陪伴父亲。哈尔济朗这才满不情愿地回来。
人是回来了,经常摆臭脸,动不动溜出去乱逛,看哪个不顺眼就略施薄惩。近来,伊犁城里出的乱子,大半都和他有关系。只不过知道底细的人不多,也不会说出去。屡屡得手,哈尔济朗的胆子越来越大,闹出的事也越来越大。
阿格策望日朗一边给儿子上药,一边问:“今天,罗卜藏索诺又怎么惹你了?”
“在街市上遇上了。他带了两个随从,看我一个人好欺负,想挑我发火先动手。哼,他以为阿格斯冷不在,我一个人就收拾不了他了。”
“他说了什么?”
“还有什么?他娘不就教会他说那几句话?要斗口,他娘儿几个一块儿上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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