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五年前。
彼时,清让十岁,刚刚投身于白云观。
那年的大年初一,山下有户人家出了妖鬼之事。白云观的何知观,即清让的师傅得知,答允亲自主理此事。而清让作为他的入室弟子,先行下山,为他接洽袁家。
还没到袁家,途径相邻的乐家时,清让便敏锐地发现一股妖气。当即叩门,意欲告知主人,除妖。
门很快开了,一个俊秀少年微笑着说,“哟,今天是哪个来串门啊?”
清让愣住了。这人满身妖气,分明就是妖物!当即一言不发地拿起收妖匣,念动咒语。
少年吓了一跳,“我的娘咧!”往后跳了数步,躲开清让的攻击。
清让念咒不停,逼近门内。
少年忙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小道士,先听我一言!”
清让毫不理睬,兀自快速念动咒语。
眼看就要被收妖匣吸进去了,少年不再步步退让,双手结咒,开始抵挡。
清让到底年幼,很快露出颓势,但还是拼命念咒。如此一番角力后,一人一妖皆元气大伤,精疲力竭。
少年扶着墙叹气,“我好好说话,你偏是不听,弄成这样。”清了清嗓子,“我叫乐珩,便是此间主人。”
☆、南风郡
清让不觉大惊,原以为有妖物潜藏于乐府,想不到主人便是最大的怪物。他这样藏身于闹市,图谋的是什么?而隔壁袁家闹鬼,也恐怕与他脱离不了关系吧?原来无力垂落的手又使上了力气,紧紧握住收妖匣,嘴唇翕动。
乐珩见状,大骂“娘个西皮!”,不再维持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破口大骂,“你这驴道长!也不想想,我辈出入无形,若要害人,晚间暗自来去就是。何必同人比邻而居?况且看你年纪还小的很吧。若我认真想教训你,你如何能敌?看清楚了,我是亲人的好狐狸!”说完,运起十足的力气,踹向清让,将他一脚踢到门外,随即将门重重关上。
清让脸色发烫地跌坐在地上,心里满是羞愧,为自己的技不如人,也为先前的冲动。
当日晚间,清让买了一些烧鸡,悄悄放到乐府门口。次日晚间,又买。算作对乐珩的赔罪。
到了第三日晚间,清让送完鸡回袁府,还没到自己房间,便碰上袁家小郎匆匆过来找他,“道长,我房里好像有些古怪!”
清让当即打算跟着去看看。
突然,墙壁上传来几声叩响。清让没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那叩声更重了几分,伴随着一声不耐的叹气。
那声音分明是乐珩的。而此道墙壁,横亘在袁家和乐家之间。
乐珩究竟是什么意思......
清让的脚步不由停住,看向墙壁。
只见他的影子正倒映在上面。纤长的一束,却是孤零零的。
顿时,一股悚然袭上清让心头——身旁袁家小郎的影子呢?
当下顾不得多想,迅速退开数步,拿起收妖匣,念动咒语。
袁家小郎的动作远比他快,风一样地闪到他面前,阴测测笑道,“你来不及的。”
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放屁!”一个身影迅速从隔壁墙头跳落,以手为刃,隔开袁家小郎。
清让趁机再度念动咒语,很快有白练似的光射出,将地上的袁家小郎席卷进去。
清让的叙述戛然而止,停在了这里,“这就是我和乐珩的相遇。”
谢茵“哇”了一声,“很是精彩啊,原来你们是这样相识的。那后来呢?你们就一起结伴,闯荡天涯了?”
乐珩的眉心微微一动,仿佛忆起了什么不愿触碰的往事,半晌才笑道,“不是,我又在当地住了四年。和清让一起浪迹天涯,是这几年的事。”
谢茵点点头,好奇地问,“说起来,乐珩你怎么想到住到人堆里啊?还置办了一个府邸。你的钱都是打哪儿来的?你府里买了丫鬟僮仆吗?你都跟别人说你是做什么的?”
她叽叽喳喳,问题很多,每一个都令乐珩想到当年的种种细节,脸色一分分地白了。
清让见状,以一句话回答了谢茵的所有提问,“乐珩来往人世三百年,幻化的身份之多,恐怕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谢茵有些泄气,“那岂不是很可惜。你所遇到的有趣的人、有趣的事,在这样漫长的生命里都成了一戳即破的泡影。”
乐珩摇头,轻轻地说,“不是的。”
谢茵没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转头问清让,“道长曾与我说,我两度被妖鬼所迷,想是出生的时辰不好。既如此,可有什么补救之法吗?”
清让先让她报了生辰八字。谢茵扳着手指细细说了。清让闻言,皱眉道,“上次我只是猜测,想不到你的命格阴寒至此。”
谢茵点点头,“记得小时候,大哥说漏嘴告诉我,我出生三百天,常常无故啼哭,父亲遍请医师而不知何故。后来父亲听从家中老媪的建议,在我的房门、床头悬满了刻有符咒的铜质风铃。三天之后,所有风铃破碎,而我也不再哭了。”
乐珩敏锐地捕捉到了三字,问,“说漏嘴?”
谢茵点点头,“我四五岁时,有一阵常撇下乳母丫鬟,独自跑出房间,玩到满身是汗才回来。父亲有一天撞见了,责备乳母没有看顾好我。乳母委屈分辨,是我顽皮,每天同她躲迷藏。我说,不是啊,是两个小姐姐每天领着我一块儿玩。父亲忙问是什么样的小姐姐。我告诉他,是比我大两三岁的两个女孩。一个穿着粉色的裙子,另一个穿月白的裙子。那天父亲急匆匆就走了,到了第二天,他突然为我换了房间,让我住到向阳的朝南处。而我身边的乳母、丫鬟也全部换了一批。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家里人议论纷纷,我也很不习惯,每日啼哭。可过不了多久,这些便忘的差不多了。后来我长大了,有一天想起此事,悄悄问大哥,他告诉我,家中宅子并非全新,乃是从别人手里得来的。而我昔年遇到的两个小姐姐,那形容面貌,分明是前主人早逝的两个女儿。据他所说,我长到如今,身上发生过许多异事。父亲深以为不详,命家中上下谨守秘密,不许叫我知道害怕。又延请了不少习道之人,常住家中坐镇。我如此长到十五岁,果然不曾再遇到什么,只是较常人多梦罢了。”
清让道,“多梦?”
谢茵道,“道长也许无法想象,我每晚都会做梦。光怪陆离,什么样的都有。”她仔细地回想着,指着天空说,“我记得做的最有趣的一个梦,是去拜见哪座山上的女仙。那山极高,上面的半截都笼罩在了云雾中。在那梦里,我会法术,提着裙裾,步履轻盈,几乎是飞到那座山上...山顶上都是人,有男有女,穿着典雅。可惜面目模糊,我不记得都是谁。只是隐隐有个感觉,我们彼此都相识。果然,他们看见我,纷纷朝我亲切微笑。我一路轻快地走到女仙的座位下拜倒。她微微下视,做了个起来的手势。”
乐珩听的神往,“后来呢?之后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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