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易把矿泉水加热以后倒入保温杯内,递给欣芮,这段时间,她已经跟富联培养出了革命般的同志友谊,实在是于心不忍,“不带这么卖惨的啊,缺多少,给个数儿,我替你补上那个漏洞。”
富联手撑在椅子把手上,托着颧骨,“救急不救穷,你们接济我压根就没用。
其实我还有辆车,但是修理费都赶上邮费了,就没再开了。”
江城子揉了揉太阳穴,跟他比穷,他现在可是幻象着能够天天吃小浣熊方便面加AD钙奶的人,于是转移话题,“给你发的文件,你收到没有?关于剧本的修改。你这么勤劳勇敢的老戏骨,可不能偷奸耍滑啊!”
老!戏!骨!哪只眼睛看见他老了?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富联从大裤衩的兜里摸索出来一个老年手机,随着按键还能进行语音播报,“我没收到啊,你下次跟我发邮件,我带了电脑来的……”
江城子忍不住扶额,“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出土文物啊!没有智能机,意味着不能下载APP,就不能使用通信软件……”
欣芮就着热气腾腾的红糖水,轻声开口,“出走半生,你仍然是个少年。”
桑玠眯起双眼,望向她,他才是她的少年啊!怎么能用这个词形容别人?好,富联,你等着,这笔账,早晚得跟你算,他清了清喉咙,“是他自己选择了停顿,去过中老年生活。”
栖梧心下有些着急,他无法插入到他们的话题中间,这样的姐姐,离他越来越远,“姐,我有话……”
阿央突然拿开遥控,打开影视资讯频道,“阿瑞嘱咐我,今天晚上不要错过史思文先生在柏林电影节接受的采访。”
欣芮忍着脸上的不适,抬头看电视屏幕。直到此刻,她才放下心防,在众人的陪伴下,任由在四肢百骸窜逃的疼痛延展开来。
史思文导演换了造型,一头短立冷硬的银色寸发,顶立在那张略含讥讽的面目之上,偏天生携带着一股亲民史诗级的矛盾气质,他不疾不徐的回答着记者的提问,“全世界还有那么多人正在为今天的饭食犯愁,为怎样才能活下去苟延残喘,可我还在泰然自若地拍电影,而且还能拿到这样的大奖,我的运气是自带主角光环的,因此,我打心底里对你们表示感谢。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我是个讨人厌的老不休,但我说的是真心话。即便没有了艺术,人还是能活下去的。
让我不由自主说出这番嘲讽话来的,是梅第奇家族。说到梅第奇家族,人们首先会想到他们是达·芬奇的赞助人。从文艺复兴时代开始,一直到现代的威尼斯电影节,他们作为各类艺术家的赞助人,在艺术方面投入了大量的金钱。
在电影节的招待宴会上,可以看到来自意大利各地的像梅第奇家族那样的显赫贵族。
所谓贵族,也就是无需劳动的人。
不管怎么说,劳动是我们这种平民的事,对于贵族来说,要他们亲自劳动,大概是一种罪恶。古希腊时代的医生,是光动口不动手的,治疗过程中的那些动手术绑绷带的活,全都交给奴隶们做。欧洲的历史本身就反映出了这种思想:劳动是奴隶的事。经过数百年的悠悠岁月,祖祖辈辈都不劳而食的人们依然在这片土地上大办宴会,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之宴会的豪华程度令人咋舌。
我一边吃饭一边东张西望,无意间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我觉得这画很眼熟,结果是拉斐尔的画。我不禁问道:“这是真画吗”他们回答说:“当然是真的。”拉斐尔的真迹,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食堂里的一件小摆设。
因为是他们的祖先出钱请拉斐尔画的,所以你满可以说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我还是觉得头晕。欧洲的历史和我们完全不同。我想,像他们这样的贵族,确实是不需要通过劳动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简而言之,做有钱人对他们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属于特殊的权力集团。从中世纪开始,大权在握者的出身门第就几乎没怎么变过。而且,这种门第往往与欧洲的王室或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久前,有个匈牙利的王室成员来到了中国,他说自己还是意大利某个贵族的侄孙。再说了,他们虽然不用劳动,但让他们费脑处理事务的过程还是非常繁琐的,这同上班族一样。彼时,从国外请来像我这样的电影导演,充当初出茅庐的设计师的赞助人,宴会该如何安排,请哪位厨师来操持宴会上的吃食,诸如此类,皆是令他们头疼的事情。
我不是在嘲笑他们。他们对我这个来自遥远的神秘东方的电影导演会表示出如此的敬意,也是为了对电影文化做出自己的贡献啊。
他们知道自己的使命。我感谢他们的话也并非虚言。
不过,跟城乡结合部的餐馆老板一样,我的理想是就算上了年纪以后,也能在大庭广众下做自己的工作。
对于步入暮年的我来说,贵族的繁琐,实在令我吃不消。
于是乎,无意间我就把自己不合时宜的情绪从嘴里漏了出来。
地中海的对面就是非洲,那里有数万人在忍饥挨饿,而且,他们的悲惨处境也不能说和欧洲人毫无关系。
然不会去想世界上还有人在挨饿的。
要创造某样东西的人,脑子里只会想着这样东西。
当然,也有人以世界上的可怜人为主题创作作品,不过,这是另一回事。
什么是艺术的本质是一种纯粹的执念吧。正因如此,艺术家可以随性而作。
据说,达·芬奇的作品留下来的只有十多幅,他当然画过很多作品,但基本都半途而废了。
我听人这么说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仔细想想,他这十多幅作品养活了多少人啊。就比如卢浮宫,不就靠他养着吗由于《达·芬奇密码》一书的影响,全世界的人似乎都跑到佛罗伦萨来集合了,大街小巷里,跟在挥舞旗帜的导游后面走的游客络绎不绝,把条条街道都挤得满满当当。
金字塔不也一样吗,数千年前耗费大量钱财造出来的雄伟建筑,直到 21 世纪的今天依然在养活着埃及人。要是没有了金字塔,估计没多少人会想去埃及吧。据说,以前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战争期间由于煤炭短缺,在埃及的英国人为了开动蒸汽机车,就将木乃伊连带棺材一并焚烧了。
你瞧瞧人类做过的那些事,真是不可思议,真是荒诞不经。就我个人而言,非洲数万人正挣扎在饥饿的死亡线上,而我还在拍电影。
当然啰,我从没想过我拍的电影会像蒙娜丽莎或金字塔那样对几百年后的人产生作用。拍电影无疑是一种纯粹的浪费,但我就是喜欢拍电影。”
记者提问:“你看的第一部电影是什么”
自从我有了电影导演这个头衔,来采访我的记者们就常常提这个问题。
我看的第一部电影是《野草莓》(1),是跟我大哥两个人一起在一个哥们儿的家里看的,那时候盛行用录像带看电影。其实这部电影非常沉闷,有没有字幕,孩提时的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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