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护着你妈,护着你姥姥,帮着我照顾暄轾,早早独立出来,不阿权贵,不为利诱,嫉恶如仇,与人为善。”
张老头饮了口小酒,话锋一转,“可是,这一大家子多少次因你而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10岁,你父母双亡,却滴泪未流,不动声色只身前往黔省,名为游玩,实为调查。
可结果呢?是你欺瞒大家,令你舅舅命丧于此,独创的事业亦遭构陷。
现如今,你却跟谢家的孩子夹缠不清,怎么会让我们不操心?”
欣芮夹起那片已经凉透了的百合,混合着青菜,咬碎了吞在腹中,心中千回百转。
“你们一个个搞得像被褐怀玉的卖炭翁似的,就为了能早日过上老佛爷的生活,安享晚年,于是操持我的婚事就成了家长权威的体现。
难道要我相信,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所以一切都得听父母的这种鬼话?
更何况,我父母早就过世了,因为什么,你们心里比我清楚!”
老太太瞪着双眼,满脸急切,脱口而出,“家里折进去一个林雨安还不够,你还着急忙慌的往坑里跳?成家立业方是正道,更何况,老张介绍的孩子模样周正,很是稳妥。”
她冷笑一声,“姥姥,爸,相亲确实早已与时俱进,比那罗马奴隶市场文明多了,各项指标清晰,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一分价钱一分货,无论你是什么人,一张纸片定终身,真正体现了规矩面前人人平等。”
欣芮句句诛心的言语撕裂着老太太的精气神,“李欣芮,你当真要为一个谢桑玠与我们决裂?”
欣芮屏气凝神,唯有抖动的食指透露出她的心绪。
望潮的阴鸷的眼神让身边的小叶冻得发抖,却不敢直言。
老张头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淑敏把你托付给我,是想让你避世绝尘,安稳度日。”
欣芮挑眉,“是吗?
12岁的时候,姥姥绝尘而去,蛰居庙里;爸,你调往山城,无暇顾他;望潮被亲生父母寻回,奔往南城,孝感孺慕之情。
而我身无分文,你们每个人都觉得彼此会把我安排妥当,却不知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班级里有个姑娘,同我交好,每次带的便当总分我一半,她的家里过的也不宽裕,平时看起来唯唯诺诺,实际上最讲义气。
有一回,她不慎把饭洒在吴音音的白色公主裙上,吴音音恶形恶状,咄咄逼人,非说这是他爸从国外带回的裙子,至少值200块。
别说200块,就是1块钱,姑娘都拿不出,父母工作忙,根本顾及不到她的生活,每日给她买菜的钱都扣扣索索,嫌她占了弟弟的营养,再无其他的话语。她知道即便是告诉父母,又是一顿毒打,别无他法。
当时怒急而起,我撕烂了吴音音的裙子,告诉她,皇亲贵胄怎么还跟我们上一个学校?想欺负人冲我来,我跟一群人扭打起来,一片混战。
后来被叫到政教处进行思想教育,离开教室的时候,那个姑娘扯着我的胳膊泣不成声,一直自责。
第二天,姑娘上学的时候非要还给吴音音200元钱,
我问她始末,她一脸难色,放学后她如常跟我道别,离开时风很大,她穿着单薄的外套在风里瑟瑟发抖,我没想到那竟然敢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后来我才知道,痛哭流涕的她被人看见,还以为对方是好人,把自己的苦楚说给那人听,没想到200元钱到手,却付出的是被□□的代价!
原来,毁掉一个人是这么简单。
倘若当时弄脏吴音音衣服的人是我呢,她不敢,也不能冲着我要钱,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姑娘,那个视我如家人的姑娘要来承受这一切?”
欣芮愤意难平,食指和中指愈发抖得厉害,凝在心中的那口气突然哑了声,她这是着了相了。
老张头扬起额头,疾言厉色,“欣芮,你不要被这些表象蒙蔽了双眼!是不是你车祸以后,姥姥才信佛如素的?她日日夜夜的潜心修行,不就是为了你的平安?
你今天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言,哪点顾及你母亲半分?
你不受家里接济就能发表独立宣言了?
听话,一家人都是为了你着想,好好把身体养好,才能做事。”
欣芮扬起嘴角,笑的心酸,“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了家长不会出现在学校里。现在,你们口口声声断言,都是为了我好,来彰显家长作风,晚了。
我连家都没有,哪儿来的家人?”
“混账!”望潮掀桌而起,挥向言辞刻薄的欣芮,叶兰青慌忙拦着,柔声安抚。
欣芮用纸巾擦着手指,把望潮的胳膊放下,“哥,你这是以个人螳臂微薄之力,救迷途青年于水火之中?”
☆、释然
叶兰青吭哧一笑,“张叔,你这波节奏带的,欣芮都没法好好说话了!”
降至冰点的气氛被瞬间打破,只见叶兰青把望潮按回座位,端着烤好的甜点放在欣芮旁边:“知道你嗜甜如命,特意为你留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欣芮看着木兰餐盘上玲珑有致的红豆糕,就着热气一口吞咽下去,绵软的馅料在口腔中肆意充斥,欣芮心里的僵硬在一点点软化。
“姥姥,我还小,是不是良人,得慢慢考量。”这难得的服软,让老太太无法继续强势,只不停的给欣芮夹菜。
望潮一边揽着老婆的肩膀,一边吃饭,忍着怒气,只好退而求其次,“你嫂子一直念着你,正好你去新家认认门,多呆几天。”
欣芮摇了摇头,给老张头夹了颗油酥花生米,又给望潮夹了块素鸡翅,“无侍其不来,侍吾有以待也,你们要相信,我有不攻自破的能力。”
老张头看了眼自家闺女,有些食不知味,但仔细思量,再不济还有张暄轾兜底,应该也不至于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便不再纠结。
叶兰青为望潮斟着梅花暖酒壶里的果酒,他带着热气咽下。
吃了顿家宴,欣芮身心俱疲,以店内有事为由,折身返回。
邮件消息提示音悄然响起。
“唯你双手握得碎我,但我享受这折磨。
附件/凹凸雕塑初稿
——桑玠”
欣芮问总厨要了碗白粥,就着热腾腾的香气裹入腹内,从发根处渗出的汗水终于让她放松起来。
沉下心来,浏览桑玠的设计稿。
如心房似的雕塑屹立在舞台中央,正如一颗砰砰跃动的灼热心脏,看着比例大小,演员可以如玩滑梯似的蹲在雕塑上来展现剧中情节,当真是将西方的形象与东方的意象完美结合,只不过在大众眼中,这个舞台可能有点污。(源自于应史牧之强烈要求,后面几幅孔径般的雕塑是生理卫生课上的不可描述部位。)
晚上欣芮睡得有些不安,小腹的坠痛一遍又一遍折磨着她的忍耐度,最终跑了几趟洗手间后,再无睡意,到书架前翻着桑玠浏览过的书籍,她再不想承认,也终是明白,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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