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波的声音却已由远及近。
“哟,言老板和时小姐居然也在?”
依旧是那种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轻慢笑意,以及一张戾气分明的脸孔。走近后,他歉意一笑,“真是对不住,居然给二位看到了这种血腥场面,二位没被吓到吧?”
话虽这样说,只是那张脸上,却看不出有什么歉疚的神色。
言淮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下脚步,旁人察觉不出的细微角度,却刚好挡住林棠波望过来的目光,将时燃和小易罩在身后。
随后他才转头,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我也很惊讶,林二少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下人不懂事,小小教训一下,居然跳楼自杀了,倒让言老板看了一场笑话。”林棠波笑了笑,将背后的手放回身侧,一向张狂的他此时居然也不敢太过外露。“一个下人而已,他死了没关系,就怕把时小姐给惊着了。”
说着探头朝言淮身后看过去,看似礼貌地问了一句,“时小姐?”
“下人?”
冷不防,一道清冽女声兀自响起。
林棠波愣了一下,就见时燃自言淮身后缓步走出。
她一反常态地没有露出笑吟吟的神色,而是面无表情的说,“我怎么记得,这个人是四哥身边伺候的人,在二哥这里遇了事,一句教训下人就交代了?”
竟然字字夺人。
林家讲究辈分,几个小辈都比时燃大,平日里她便依着林家内部的次序,唤几人一声兄长。可此时这句二哥,却听不到半分敬意,反而因为说话者刻意咬字,透着极冷的意味。
林棠波一向知道时燃和自己那个四弟关系最好,但平时见了他,该有的礼貌还是有的。这会儿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连半分好脸色都不肯给他。
想到这里,他唇角也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林家内部的事情,就算要交代,也不会交代给一个外人听,时小姐就不必太过挂心了。虽然时家家大业大,我们林家得罪不起,但说到底,琼姨只是老爷子的养女,时小姐和我林家之间,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姻亲,管的这般宽,不觉得有些不妥么?”
这话算是说的相当不客气,言淮眉梢一动,几乎立刻就要有所动作,时燃却悄无声息地捏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林二哥说的是,我自然不该插手林家内部事务。”她唇齿一动,居然不怒反笑,“可小易明明是四哥手下的人,你擅自处理他,难道不算越俎代庖?”
林棠波嗤笑一声,竟是不把林沉澜放在眼里,看来他最近在林家的声势,相当如日中天。
“所以呢,时大小姐到底想怎样?替你四哥讨公道?”
“不是替他讨公道。”时燃淡淡道,“我也不过是偶然看到熟悉的人,所以过来查看一下,看看是否还有救。再者说,大家本来都好端端的在这里听戏,却因为你们自己的私事影响到所有人的心情,甚至还有小孩子亲眼目睹这一幕,难道林二哥敢说,自己半点责任都没有?”
她没有再替林沉澜说话,而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陈述事实。
林棠波也不傻,并不想和她结下梁子,立刻骑驴下坡。
“所有受到惊吓的客人我自然会好好安抚,如果时小姐也受到了影响,我向你道歉。当然,也请言老板多多谅解。”
言淮点点头,时燃“看起来”也似消了气,淡淡道,“我没事,只是希望那些小孩子不要留下心理阴影,影响他们以后的成长。”
见这位难缠的大小姐终于口气松动,林棠波连连称是,挥挥手,让手下将小易抬走。
过了一会,一名手下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沉吟了片刻,眼中怒意一闪而过。
时燃心知肚明他在怒什么。
小易在死前交给她的那份账单,应该是件极其重要的东西,所以当林棠波发现它不翼而飞后,必然会着急上火。
她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假装不明事由,问起刚才三楼包房发生了什么。
林棠波此刻哪有耐心跟她解释,随口道:“那家伙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东西,被我抓获后教训了一顿,大概是怕受折磨,所以就跳楼畏罪自杀了。”
时燃哦了一声。
言淮开口道,“既然事情讲清楚了,我们也不方便耽误林二少处理林家内部私事了。”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也不管林棠波什么反应,径直出了戏楼。
林棠波的手下瞧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有些担心的问,“二爷,不拦吗?”
林棠波眼睛一瞥,“拦?言家是唯一一个可以带自家手下进入林宅的家族,你怎么拦?没看见外头都是言家的人吗?”
早在他们还没有从三楼下来的时候,就有手下汇报说,戏楼里隐藏着不少言家的便衣手下。
林棠波岂会不知。
大部分家族的保镖都进不来林宅,唯独言家是例外。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愿意拒绝言家能提供的保护,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族不忌惮于言家在某些领域的绝对势力。经商的,从政的,都不过是一个营生而已,可言家做的决定生死的买卖,管你经商还是从政,也得有命才行。
连老爷子都默许言家便衣的存在,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拦?
虽然他和老爷子都清楚的知道,这样的言家,终将变成一颗□□,甚至极有可能会因时燃,而将矛头对准林家。
可现在,也不是硬碰硬的好时机。
那名手下顿时不敢多言。
账单不翼而飞,中途还被时燃横插一脚,林棠波一腔怒火都不知道往哪儿发。站在那沉思了半晌,神色阴沉。
当初为了那副《女史箴图》,他不远千里追到利雅得,却被言淮一句话噎的张不开嘴。言淮不近人情在先,他林棠波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角色,暗中和王储做了一场交易,想利用时燃胁迫言淮,只可惜,到头来还是没有抓住时燃。
再后来,发生了陈留声那件事,这两人摆明了和他作对。这次,时燃又自己撞上枪口。
那好,他也绝对不会再手下留情。
“真不愧是亲生的,和她那个妈一样,一对爱管闲事的母女。”
他阴恻恻地骂了一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叫来一名手下耳语几句。那手下微微一惊,但还是顺从地照办离去了。
窗外夜色愈发凉薄,窗洞宛如阴森的兽口,在看不见的暗处打磨着狰狞的獠牙。
林棠波在原地,缓慢而又张狂地,露出一丝诡异笑意。
☆、第五十一颗药
两人出门之后,脸上都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弥生仿佛神魅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脸严肃地向两人请示,是否还需要戒备。
言淮抬抬手,“让他们都散了,家伙也都收好,别吓到园子里的其他人。”
夜风拂面清凉,雨早就停了,却仍留了一层荡涤的雾气,从中透出一团团朦胧的光晕,像化不开的焰火,开落于忽明忽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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