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家少爷想见您。”
三步远是林镜堂心中的安全距离,也是他自掌管林家以来的规矩,即便是跟了他大半生,最为亲近的老管家也无法靠近他身侧。
管家声音不大,但在这样寂静的屋子,足以听清。
林镜堂却没说话。
他还在捻佛珠,管家看着那珠子不停转动,额头不禁急出了汗滴。
他刚才那句话说的很是折中,算是顾全了林老的面子,其实言淮哪有提“想见”这回事,人家是提着枪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过来讨人的,哪里会如此客气。
这其中的道理,连他都懂,林老不会不清楚,可他却没有任何指示。
管家心中不停揣摩着林老的心思,不知他在想哪一出,却又忌惮林老多年威严,不敢多嘴。
然而,他等得,有人却等不得。
“老爷子莫不是戏听多了,耳朵也连带着不好使了?”
当先有人推门而入,口气可以说相当不客气,管家都听的眼皮子一跳。
然而他也知道,在这个节骨眼,那位小姐失踪的情况下,言淮即便如此说话,也仍算顾忌着几分面子,否则早就把林家给拆了。
眼见人已步行至身前,他连忙弯下腰表示恭敬。
“言少爷。”
言淮却径直越过他,没有任何回应,没有任何表情,眉头冷峻地像冰雪镂刻的雕塑。
管家立刻知趣的退出去,并且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是带着杀气来的。
手下都等在外头,言淮一个人率先进来,就见一室光线幽沉中,林老挺直而瘦削的脊背,宛如一株苍老古树。
“言家教育出的小辈,原来是如此目中无人,即便你父亲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放肆。”听到身后的动静,那苍老有力的声音终于幽幽响起,带着薄怒和不悦,质问道,“言少今天兴师动众地来这里,是要打算拆了我这把老骨头?”
言淮冷冷一笑。
原来不是不生气,而是仍然顾忌着自己那分面子,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他从跪着的林老身侧越过,去看那堂前摆着的牌位。林老的面色愈发沉下来,他却打量着那牌位上刻着的名讳,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
“手上沾着血,口中念着佛,佛若知道被这样的人天天惦记,只怕会后悔自己当初修成了佛吧?”
林老面色不改地从垫子上起身,还顺便弹了下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仿若没听到言淮说的那句话。
“看在你爷爷面子上,我可以不和你计较这次的冒失,如果没什么事情,言少还是请回吧。”
言淮声音很平静:“一个延续到现在盈不及亏,只能坐吃山空,徒有虚假外表实则中空的家族,我倒是想看看,怎么和我计较。”
林老终于被激起了一丝怒气,“你这小子……”然而触及言淮冰冷的目光,他心中微微一骇,立刻想起往日里听到的关于这位言家后人的传闻,声音一寸一寸凉下来,渐渐恢复平静。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言淮倚着桌沿,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敲着,声音逐渐放低。“老爷子,我来只是想要一个说法。被你骄纵惯了的那个小子,掳了我的人,这个说法,你怎么给?”
林老眼中闪过一阵错愕,很快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说……棠波把……?”
显然,连他也没有料到林棠波的举动。
他心中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怪不得言淮会以这样激进的方式找他要人,时燃在林宅出了事,照言淮的脾气,没把这里拆了已经很给面子了。
“是我把他惯坏了。”他静静长叹一声,话音一转,又道,“但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就算你来这里找我要人,我也给不了你满意的答案。”
“我不需要你帮我找人。”
言淮的声音依旧冷静,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此刻内心真实的情绪。
“你只需要——”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一字一句说出后面的话。
林老听后却如蒙雷击,僵硬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固执强硬:“不可能,我绝不会同意,人选早就经过商议确定了,即便现在想换,也需要其他人表态。”
言淮像是料到他的反应一般,扯起一个很冷的笑容,不紧不慢地从外面喊来一名手下,取出一份文件袋递给林老。
“老爷子不妨先看了这个,再告诉我答案。”
林老拉开袋子上的白线,动作缓慢地将里面的文件取出来。
他一行行看下去,面上戴着面具逐渐碎裂,先是阴霾密布,然后是震怒,最后又转为羞恼,像是掩藏了多年的事情突然败露,一时竟难以平复心绪,枯瘦的手上青筋暴起。
言淮冷漠地看着,看这个堪称冷血的老人,在听闻自己的外孙女被绑架后,还能冷静地说出那样不闻不问的话,在他心里,除了那位早逝的林老夫人,其他人的性命怕都是草芥一般,毫不重要吧?
而现在,他就要替时燃,替所有因此丧命的人,揭开这个老人最虚假冷血的面具。
逼他不得不面对那个真相——
文件袋里是一份DNA检测报告,上面标注的检测双方的名字,分别是吉冈和林镜堂。
林镜堂——也就是林老,林家几十年岿然不动的掌权人,三十年前无意中邂逅的一次露水姻缘,却害的母离子散,三岁大的孩子只能乞讨为生,若不是被人收养,只怕早就死在街头。
而这样的姻缘,不是第一次。
林宅那些女人的消失,也全都不是意外。
一份小小DNA报告,却佐证了所有的事实。
林镜堂瘫坐在椅子上,五指紧紧抓着扶手,拿着报告的手臂抖动地难以自制。
“……你怎么得到的?”
“很简单。”言淮淡淡解释,“你用过的梳子、换下来的衣服、戴过的帽子,只要上面有一根头发,就可以作为检测样本。哦对,你一定很好奇吉冈是怎么和我联系的,其实第一次和他见面后,我就派人通知他,你也许会有动作,虽然林家在国内的势力的确很大,但吉冈的养父在日本极有地位,又怎么可能让你得手。”
林老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言淮在这时忽然背过身去,负手望着那些被烟火缭绕的牌位,声音空旷冷漠。
“老爷子,那些事情没有人提起,不代表它就被人遗忘了。时家的那么多条人命,消失在林宅的那些女人,他们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你以为,可以遮掩一辈子吗?”
他又转回身,望着眼神黯淡无光、表情木然如泥塑的林老。
“所以,该如何选择,我想你已经明白了。”
自然是明白的。
摆在眼前的两个选择——那些事情被揭开,这一生都陷入世人鄙夷的目光,和放弃众多子孙中的一个,改为扶持另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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