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时过境迁,虽然距离那场大火发生,已经过了十几年,但时燃仍然记得那间别墅旧年的样貌。
白瓦橙墙,宽廊大窗,庭院顺山取势,种着从森林深处移植来的常绿阔叶树木,屋后有一方养着鳟鱼的人工湖,湖岸沙子从南美洲千里迢迢地运过来。
这样闹中取静,极尽阔绰的手笔,只是父亲为了博母亲一笑的礼物。
于是,她自小就向往这种纯粹的爱情,八岁之前,也曾天真的告诉母亲,她长大后也要找一个像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爱护妻女的好男人,即便不能像父亲一样,各方面都做到完美,但也一定不能是个差劲的人。
母亲当时听了,只是温婉一笑,觉得她童言无忌。
后来,她遇到了言淮。
第一眼看到他,其实是不喜欢的。
从小就不苟言笑的男孩子,她生平第一次遇见,只觉得他像极了长辈那种威严冷峻的做派,小小年纪就习惯性地皱眉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时至今日,她仍记得初见时的场景。
“你好,我叫时燃。你呢?”
她言笑晏晏地示好,小言淮却一丝笑容都未露,漠然地看她一眼,语气冷淡地道,“言淮。”
“就俩字?”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问。
小言淮淡淡看她一眼,不苟言笑地说,“不然还有什么?”
她眨巴了下眼睛,林沉澜每次见到她,都是亲切地喊燃燃妹妹的,还有其他人,对她也一向热情地很。
唯独眼前这个少年,一副生人勿近的语气,她头一回遇到。
她顿时生了小脾气。
后来吃饭时,饭桌上一直听父母夸他如何如何厉害,还总让她多向他学习,心底也起了一丝不平之意。下午,她例行在琴房练琴,他悄无声息地偷听,为了取笑她,还特意坐过来漏了一手,直教她在老师面前抬不起头。
于是,晚上她趁言淮不在时,悄悄溜到他房间,在他被子里放了几颗剥了纸的糖。
结果,第二日她例行练完钢琴,从凳子上起身时,才发现,那几颗糖居然在她屁股底下粘了好半天,而且几乎都快被暖化了,她穿的那条新裙子,自然也就这么报销了。
因为这件事,一直到言淮被接走,她都不肯去送,即便母亲因此斥责她不懂礼貌,她也坚决把犟脾气贯彻到底,就是不去,甚至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遇到这么可怕又腹黑的人。
可命运早已定下缘分的契约,兜兜转转,还是在多年后与他重逢,心甘情愿入了他捕捉的网。
这一生的纠缠,再也不能斩断。
莫斯科郊外的一座庄园,曾是18世纪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在位期间的郊外官邸。庄园毗邻河流,绿草如茵,俄罗斯风貌的建筑风格庄严高大,充满着年代感。
而今因为主人命令加强守卫,更显得神秘非常。
庄园内本来建有通往主楼的道路,但因为特殊原因,近期内全部禁止通行,一排车辆缓缓自门口驶过,自觉地在停车场停下,一行人下车后,直接以步行代替。
漫长的林荫路,几乎望不见头,这行人一路步行,竟也没有多言。
路上碰见几辆白色医疗车辆,车头上印着大而醒目的红十字标志,管家低声为来人解释,这是莫斯科最好的医院派来的医疗人员,来检查医疗设备的。
打头的男人看上去神色冷峻,却相当细心,追问了许多关于这个话题的细节,看上去对生病之人,相当关切。
到了楼内,来到一扇门前,老管家停下脚步,“言先生,您要见的人,就在里面。”
言淮神色凝重的推开门,脚步声随房门关闭,消失在走廊上。
华裔中,几个膏粱锦绣的百年家族,最具实力的当属言家,最传统的莫过于林家,而姿态最超然的,只有时家。
之所以说它姿态超然,是因为时家自上世纪国内动乱局势平息后,当时的家主便举家北迁,一路北上来到俄罗斯,经过几十年的重新打拼,在这片异国土地,重新树立起属于华裔时家的威信。
国内的那些老生意,老根基,则全都移交给了政府,这一举动,在当时还为时家博得了不少美名。
自幼被这样淡泊无争的氛围熏陶着,时老的性格十分平和,对待手下和员工相当仁慈,员工遇到生病、家中亡故等特殊情况时,可以享受时家的特殊补贴,因此,时家在异国开设工厂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闹出过工人纠纷的问题。
然而一向平和宽仁的时老,唯独在一件事上,难得展露出严苛的一面。
“来了。”
见言淮走进来,时老摇动轮椅,从书房深处转出来,示意他在茶桌对面落座。
管家上来一壶茶,倒了两小杯,茶香自杯沿袅袅升起。
一室静谧中,言淮最先开口。
“这次唐突拜访,是晚辈冒犯了。”
他姿态礼貌,语气谦恭,以晚辈的身份自持,听不出任何不敬之意,时老一直冷然的面色,才微微有些好转。
呷了口茶,他淡淡开口,“我听老郑说,你为了见我一面,把信儿都递到了财政司,不惜用免费提供一年军需的条件,换得那家伙替你说情。”
言淮静静听着,等待下文。
时老的语气果然来了个转折,“但你也知道,我是不待见你的。尽管在缅甸你救了然然,但这件事情,说到底和你扯不开关系。”
他重重搁下茶盏,语气也如神色一样沉下去。
“所以,你想见她,我暂时不能允许。”
他自小呕心沥血,亲手抚养长大的孙女,落得一身伤口回家,至今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所需营养全靠食管从口中输送。
他没有把言淮赶出去,已经是相当大的宽容了。
言淮像是料到时老反应似的,并未流露出任不悦神色,只是沉声询问,“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时老无声叹了口气,“情况也好,也不好。”
他喊了管家进来,吩咐管家找出这几日积攒的诊断报告,递给言淮。
报告上写明的情况简单易懂,总结来说,时燃的身体状况没有什么大碍,都是轻微皮外伤,还以一些营养不良,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但她每天却只能清醒短短五六个小时,此外的时间,便是无休止的睡眠,入梦,以及断续的梦呓。
这显然是恢复了小时候刚经历火灾后的状态,像个活死人一样,虽然什么都听得到,什么都懂,却没有任何主动性的反应。
十几年前就曾为她看过病症的医生说,这是受了刺激旧病复发,自我封闭,只能观察,无药可治。
“她不能受刺激。”时老在他放下那些报告后,静静开口,“但是你,却是让她受刺激的最大因素,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暂时不能让你见她。”
言淮沉默了一会,才重新开口。
“当年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谈及那段隐秘的往事,时老的神色微微有些感慨,带上一丝沧桑之色。过了一会才道,“其实你不必因为当年意琼护着你,而一直觉得愧对时家,愧对时燃。当年的恩怨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如果你不幸也在那场火灾中遇难,只会平白多添一条无辜人命。这些年你对时燃的保护,已经足够偿还当年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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