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宛没接她的话茬,反而从座位上起了身,缓步踱到了那妇人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开了口。“钦州地方不大,找人还是挺容易的,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给抓回来,不询问仔细点儿,还真对不起母亲花费大力气把你找出来。”
那妇人叫赵文宛看得后脖颈发凉,缩了缩身子,“大……大小姐,有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我方才也说了钦州地儿小,你就把方才的所说的再给我往细了说,从遇上流民□□开始,那些流民什么样儿的,打你的官兵拿什么打的,什么时候到的钦州,从哪儿讨的粮食,哪一户,门口什么样儿,街面在哪儿,包括最后那个好心人,那天穿什么衣裳,给的多少银钱,一件一件儿,越详细越好,也有的考证不是?”
“这当中隔得太久……”妇人没想到赵文宛会提这要求,原本就是真假参半,哪儿能往细了说。
“记不住是罢,那就挑记得住的说,那么大的事儿,那会儿又那么惨,总不至于过了些年头,吃过的苦都给忘了罢?”赵文宛凉凉扫了她一眼,透出一丝警告意味。
妇人怕众人起疑,只得硬着头皮开始掰扯,只是一轮说完,没想到赵文宛又让她再说一遍,如此两三遍下来,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渐渐有了漏洞。
赵文宛等得便是这刻,一脚踩在了妇人撑在地上的手背上,眼神阴狠,“我最恨有人拿假话糊弄我,我妹妹在外吃苦受罪,好不容易认回,你却为了逃避责任,硬说她死了,她若死了,你更应该下去陪她!”
妇人惊叫,手背上传来的痛感,叫她翻着俩白眼直喊疼,却没晕过去,心下对这脾气阴晴不定的大小姐惧怕不已,嘴上却仍是狡辩道,“老奴并没有……都是真的!”
“真的?!连个谎话都编不圆,你是当定国公府的人都是傻子!我妹妹的蝴蝶玉佩一直带在身上,只是当初防了一手,在袄子里襟里缝了个袋子,藏在里头的,外人发现不了,不然当时穷途末路你完全可以把这个当了做盘缠回来,就是报个信也足够了,而你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你把人弄丢了!”赵文宛脚下施力,下了死劲儿,“你若再不说老实话,可不是废只手这么简单了!”
妇人被赵文宛骇住了,疼得老泪纵横,见旁边没人阻拦,当下心里放弃了抵抗,将主谋给供了出来,“大小姐饶命,饶命啊,都是国公夫人命令老奴这么说的,不这么说老奴的一家老小都要性命不保了!”
这一声嚎哭,惊了众人,叶氏慌张跳了出来,狠狠扇了那妇人一耳光,涨红着面色怒道,“你这刁妇居然敢污蔑我!”
赵文宛冷眼瞧着,松了脚,退后一步,并未在意互相撕咬的两人,转而看向被转移到屋子软榻的赵文熙身上,垂了眸子,走近了,一手贴上她汗湿的额头,替她捋了捋额上的发丝,“我们虽然分开了十来年,可自己的妹妹我不会认错,有人要伤害她,就是伤害我,我绝不会让那个人好过!”
一直未发言的赵老夫人凝着赵文宛,良久,紧绷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虽是骄纵任性,下手的手段狠了点儿,可老夫人却觉得极好,看到赵文宛如此疼惜赵文熙,心中深感安慰,日后二人互相扶持,那是再好不过。
软榻上,赵文熙似是被噩梦罩住,颇不安稳。
梦中冬雪皑皑,寒梅伸出一只缀满娇嫩花朵的斜枝来,幽香飘散在一处苑子,屋子里的人抽噎声一片,气氛极为沉重。屋内站了不少人,叶氏,徐氏,连赵老夫人和杨妈妈都在,同样是吊着眉梢的悲伤神色,细细瞧来,他们衣着的料子与发髻款式却都是京都十年前的。
“娘……蝴蝶……蝴蝶……”米分雕玉琢的女娃娃双手捧着一个莹润透净的玉佩,咧开小嘴微微一笑,小女孩都喜欢这种漂亮精致的东西,却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个瞧着她满是怜爱的人递出玉佩时双手忍不住的剧烈颤抖。
“熙儿,这是我的母亲传给我的,我现在将她给你,你年级还小,娘……很想多陪你些时候,可你爹爹没了娘会孤单的,以后我若是去了,看到这个只当是我在你身边罢。”床上躺着的散发女子噙着眼泪,伸出一双细弱的胳膊,依恋不舍的想要摸上女娃娃的脸颊,小女娃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瞧着自称娘的女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女子手刚伸到半空中,猛然就划了下来,重重的磕在床沿上。
屋内顿时响起了更哀鸣的幽幽哭声。
“熙儿,来祖母这里。”
“祖母……我娘怎么了?”?小女娃扑在老夫人的怀里,眼睛红红的。
“你娘去见你爹爹了。”
“那爹在哪里?”
晕晕沉沉间渐渐有些小时候的画面蹦入脑海,那穿铠甲让她骑在脖子上玩耍的英俊男子,还有那将蝴蝶玉佩放入她手中的虚弱女人,一口一个“乖熙儿”,她好似叫赵文熙。
赵文熙……她喃喃默念,她的的确确是定国公府二房的孩子,是这京都中的赵氏贵女。
骤然惊醒的赵文熙正对上赵文宛关心的视线,却略了过去,有些跌跌撞撞地奔着赵老夫人而去,一张白皙小脸上泪流满面,“祖母……”
“你说等我回来,让杨妈妈给我做个兔子纸鸢,一块儿去放。”
赵老夫人身子一颤,直勾勾地盯着哭成了泪人儿的赵文熙,忍不住哽咽道,“熙儿想起来了?”
***
叶氏这回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迎着众人那种异样的目光,恨不得将供她出来的奶娘和拆穿此事的赵文宛都大卸八块,可她不能露出那种神色,眸中聚泪先瞧向赵宏盛,期盼赵宏盛能向老太太求个情。
赵宏盛沉得发黑的面色似要凝出冰块,一甩袖袍,冷哼一声离开了。三房瞧准了这等好时机落井下石,幸灾乐祸道这等不讲妇德的人还有脸做什么国公夫人,赵宏铭在一旁拉了拉,才不至于说出更难听的话,老夫人自然是不喜三房那牙尖嘴利的样子,没得理会,只她这句话倒是说到半个心坎上了。
然后不出赵文宛所料,赵文雪和赵元晋赶紧跪下来求情,紧接着赵文熙又开始犯圣母病,红着眼眶替叶氏求情,只把错往自个身上揽,将六王爷来的那日她与叶氏的争嘴道了一番,说是自个先冲撞了婶娘。
赵文宛心里啧啧了两句,这看的像是求情,可真真当着众人的面将自个儿原本“跳到黄河都洗不净的”事情洗白了。那日六王爷拆穿赵文熙救他谎言的事情原本在府里成了笑话谈资,赵文熙决不允许自个身上有污点,趁得这次机会将那日事情重新编排,刻意讲得误会重重,就是吃准了叶氏这时候不敢再乱说道什么。
最后赵老夫人念及众人求情,让叶氏半年内夜夜去祠堂点亮蜡烛,抄写经卷三百,毕竟叶氏当家的身份摆在那里,中秋将至一时离了确实不妥,传出去又坏了国公府的名声,家和万事兴,和和睦睦才是赵老夫人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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