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这个称谓她至今不太习惯,薛纷纷此时恐怕困迷糊了,“你叫我纷纷就好了。”
说着不管傅容还在门口站着,便往回走,浑身有种大功告成的释然感。
*
翌日是二月二十八,傅容不像往常一样早起去军卫,反而留在屋中。
他屈腿躺在内室矮榻上,手背搭在额头,眼睛半睁半阖。八卦窗外是薛纷纷早起的身影,她连头发都没梳理齐整,乌发蓬松地随意垂在肩上,睡眼朦胧地任由丫鬟搀扶着走。
她往池塘边上栽种的芭蕉树而去,一壁走一壁训斥,“你是不是也没把我的话当回事?我昨天梦见它都枯死了,向我诉苦要我好好照顾它。”
子春别提有多委屈,“小姐,人家分明每天都有按时浇水……”
竟然还有人把梦境当真?傅容闻声低笑,这小丫头总能让人刮目相看。
芭蕉树本就是生长在南方的,千里迢迢移植到北方已实属不易,眼看着居然还成活了,委实让人称奇。
然而脑海里一闪而过,竟然是她昨晚站在门外的画面,肌骨莹润,玉人皎皎……
傅容及时打住,收回神智,命人打来热水,简单洗漱过后走出书房,院内薛纷纷已经浇完水回了正室,正在由丫鬟伺候着洗牙。透过窗棂正好能觑见她龇着一口小白牙讨巧卖乖,杏眸弯弯不知在同丫鬟说什么,竟然比初上朝阳还要明媚几分。
傅容转了目光,对身后家仆正色道:“去祠堂。”
祠堂位于将军府的后院,四周清寂空荡,院里装点也是一切从简。庭院里栽种了几棵栝子松,苍翠夹道,底下杂种萱草,倒是极其清静雅致的景象。
鼎炉里三炷香燃烧缓慢,在昏昧的祠堂里明灭交替,面前的牌位上刻着“先室杜氏闺名雪霏生西莲位”。
傅容的手抚上灵牌,面色沉峻,若有所思。
杜氏是二十岁嫁到傅家来的,她父亲兵部左侍郎杜琛,早年于傅容有过提携之恩,两家来往还算密切。傅容彼时醉心军事,身边接触女人不多,而杜雪霏又恰好对他有意,杜侍郎旁敲侧击问了一番后,见他没有抵触,跟傅钟毓沈景仪二人商议后,没几日傅家就下了聘。
两人成亲后傅容待杜氏一向好,却总让人觉得未到火候,因为将军对杜氏,跟对沈夫人的态度似乎没什么两样……
相敬如宾,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他在祠堂只逗留了小半个时辰,出来后家仆还在外面候着,弓身正要带他去正堂,却听他话头一转,“回御雪庭。”
军卫里其实并没有多少要紧事,只是他嫌府里太过压抑,才每日闲不住地往外跑。今日心情繁重阴霾,不知为何就想跟那小丫头说说话,她总能语出月胁,让人忍俊不禁。
只刚走到御雪庭门口,就看见砖雕鹤鹿同春影壁后跪着一个丫鬟。
她穿松花短袄,模样熟悉,走近了才看到身上的大片汤渍,一身鱼腥。
☆、娇蛮任性
“怎么回事?”傅容沉声。
丫鬟抬起头来,竟然是先前伺候过杜氏的春华。此刻见着傅容回来,连忙伏地重重一叩,哽咽哭啼:“回将军的话,是我犯了错,夫人罚我在此跪上一天。”
傅容眉心蹙起,“你做错了何事?”
提起这事春华哭得更厉害了,她是杜氏的陪嫁丫鬟,论年纪也该有二十好几了,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难看。“是夫人中午命我布置饭菜,我去厨房说了几样菜式,都是按照夫人口味来的。正好今日从外面买的鱼新鲜,我便让人做了道鱼汤一并端去,谁想夫人非但不喜欢,还把鱼汤泼了我一身……”
鱼汤端上桌时还冒着热气,薛纷纷登时脸色煞白,下一秒便将斗彩梅花罐里的汤尽数泼在春华身上,怔呆了一屋子伺候的人。春华露在外面的手背通红肿得老高,可见烫得极为厉害。
傅容面上看不出表情,春华又继续道:“想来夫人忌讳我先前是杜夫人的人,才处处不待见我,可这些又岂是我一个下人能做主的……先前我跟人说了几句杜夫人好话,迎面便撞上了夫人,第二天夫人便撤去了我手头上的活儿,让我去照料一棵树……这,这真真是太折辱人了……”
“今日鱼汤也是……我想着杜夫人生前爱吃鱼,一时改不过来习惯,便想着夫人定然也爱吃……没想到夫人听到我的话,脸色大变,不但骂我不识好歹,还,还连带着杜夫人一起……”
“胡闹!”傅容低声道,声音不大,却极威严。
春华猛地一震,顿时噤声不敢再说。低头觑见他将军步伐平稳,往正室方向去了。
迨至到了门口,薛纷纷行将用过早饭,一旁丫鬟拿着漱盂伺候她漱口。薛纷纷吐了一口水出来,抬眼间乜到傅容,诧怪之下咦了一声。
桌上饭食尚未来得及撤下,泰半碟子里她只吃了一两口,唯有一碗小云吞吃得干干净净。见将军脸色阴郁,原本要收拾桌子的丫鬟踟蹰不前,直到傅容挥手示意她们都先下去。
“将军今天怎么没出去?”她偏头疑惑道。
待到屋里只剩下薛纷纷和季夏莺时,他往靠门口的位子一坐,“门口的丫鬟怎么回事?”
薛纷纷从季夏手里接过巾栉,动作微顿,面容略带苍白,“她惹我不高兴了。”
傅容反而笑出声,“如何惹你不高兴了?给你备的膳食不满意?”
分明什么都问清楚,这会儿还要装模作样地问她。
一想到方才的那碗鱼汤,薛纷纷敛眸遮住眼里的神色,左手在身侧握捏成拳,捏得掌心有几个殷红的指甲印儿。“莺时跟她说过的,我不吃鱼……可是她不听话。”
今天饭饭身子不舒服,薛纷纷允了她一天假,午饭是让府里厨子准备的。命春华点菜之前,莺时特意跟她说了一遍小姐忌讳,偏偏这丫鬟不听,不知是心高气傲还是存心不服,依然让人做了一道鱼汤上来。
薛纷纷不吃鱼是小时候便有的事,彼时她才七八岁,跟杜氏根本无半点关系。春华方才那番话若是让莺时听见了,必然会呸她一声:“胡言乱语!”
春华这丫鬟本就仗着曾是杜氏贴身丫鬟,拿谁都不放在眼里,看谁都觉得抢了她位子。先前不把薛纷纷的话放在心上就算了,连日里当值也是十分不用心,做事偷工减料,又爱在人面前碎言碎语,今日薛纷纷罚她算是轻的,搁在旁人府里,直接打几棍逐出府的都有。
“你既然不吃搁在那里不动便是,何至于泼人一身?”傅容面容一肃,显然信她不过,“况且杜氏已经过世五年,你牵扯她进来做什么?”
春华说薛纷纷对杜氏出言不敬,其实在春华说了那句“杜夫人也喜欢吃鱼”后,薛纷纷不过回了句:“你当所有人都跟你家夫人一样呢!”
何况是情绪到了极点,才无法控制的脱口而出,并无恶意,没想到却因此被春华告了一状。
52书库推荐浏览: 风荷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