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又早早地睡下了,还隔得那样远,傅容心中无奈,在床的外侧躺下,手臂展开枕在脑后,深沉眸子盯着床顶浮雕,思绪渐远。
他想过早上那番话或许说得重了,毕竟这是平南王娇生惯养的小女儿,从小顺心顺意地长大,没遇到过波澜,更没人敢当面拂她的意。如今在将军府碰了钉子,自然极不高兴,于她来说,惩罚下人想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毕竟是日后朝夕相处的人,又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傅容想着明日好好与她谈谈,胡乱置气这种事是要不得的。
翌日天蒙蒙亮,晨光熹微,卯时初刻傅容便睁开了双眼,他作息规律,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身旁躺着一个人,纤细玲珑的身子半掩在被子下,乌黑发丝覆在身上,小脸平静祥和,长长的睫毛因他动静微微颤动。
已经许久没有身边睡过人,傅容怔楞半响方回过神来,这是他不久前进门的小夫人。
他们昨天吵了一架。
这个小丫头还在生他的气。
傅容是粗人,起床动静难免大了点,无意间碰到薛纷纷露在外面的手臂,他顿了顿,猛地僵住。
下一刻大手重新覆在她手腕上,眉头越蹙越紧,又在她手臂肩上试探一番,只见脸色更加阴郁冷鸷。
入手一片冰凉僵硬,若不是鼻息之间还有呼吸,傅容几乎要以为躺在床上的是个死人!
他不顾这时丫鬟还没起床,朝外间怒喝:“来人!”
☆、生姜红茶
昨夜薛纷纷睡得匆忙,忘了让莺时准备手炉,平常起床虽会手脚麻木,但不至于这般僵硬。她被傅容的一声吵醒,睁开眼时犹觉头晕目眩,脑子昏沉沉的,十分疲惫,想坐起来却有心无力。
恰好傅容看来,见她一脸苦恼烦闷,蹙起眉头将她的小手包在掌中,“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薛纷纷闭眼又睁开,她脸色苍白无血色,只剩下一双眸子晶亮澄澈,好似夜里映在水面上的星子,璀璨生辉。她张了张口,声音几不可闻:“手炉……”
傅容显然没听大清楚,正要再问,此时内室匆匆走入几人身影,是莺时季夏等人。她们平常依着薛纷纷的作息,大都到了辰时才起床伺候,今儿个尚在睡梦中便听见大将军的召唤,匆忙穿了衣裳便赶来了。
一看竟然是小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着无辜的眸子望来,一旁的大将军脸色黑如锅底。好在莺时跟着她的时间最久,当即便反应过来是何状况,把漱盂放在一旁桌几上,点燃了手炉送到薛纷纷身旁,“小姐觉得怎么样?”
薛纷纷眨巴了两下眼睛,“我动不了了。”
莺时连忙吩咐季夏去煎药,饭饭去准备生姜红枣茶来,子春则去准备巾栉热水。她把薛纷纷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扶起来,拿彩绣云纹引枕垫在身后,动作熟练地给她活络血液,按摩疏通。
“小姐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莺时眼眶红红,心疼得不得了。
薛纷纷瘪瘪嘴不以为意,“大概是昨晚睡的时候头发没干吧,我现在头有点疼。”
经过莺时的巧手,半刻钟后薛纷纷终于能动了,只手脚尚有些乏力虚浮,连喝药都得要人喂。她半躺在床上捧着雕漆手炉,乖巧地喝完了一碗药,一抬头傅容还在床头站着,面色复杂严肃。
“夫人怎么回事?”他问一旁给薛纷纷热敷手脚的莺时。
不问还好,一问莺时便觉得胸腔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正准备告诉傅容实情,“回将军,还不是那……”
“莺时。”薛纷纷动了动手脚,已经不似刚起床时僵硬酸麻,她仿若没听见傅容问话一般,“我想喝姜茶了。”
莺时没法,心中喟叹一声,端过桌几上摆放的粉青釉碗,一口一口地给她喂了下去。
期间傅容一直耐心地候在一旁,待确认她再无大碍后便让莺时等人退了下去,坐在床沿拿过她莹润细腕,手上已经恢复热度,不似方才那般冰冷了。
薛纷纷显然不习惯与人碰触,她抽回手缩进被子里,“将军若是没事能出去吗?我想再睡一会儿,方才被您叫醒了,现下很是困乏呢。”
语气和缓客气,神情恹恹,竟让人觉得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傅容一动不动,“你身子究竟怎么回事?”
“身体不好,从小就这样了。”薛纷纷不太愿意在这话题上纠缠,她又往床里面挪了点,不太愿意跟他说话似的,“反正我骄纵又蛮横,不懂事也不识大体,死了正好。”
“胡说!”傅容敛容苛责。
薛纷纷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他,“嗯,就是胡说的。”
“……”
大将军忽然生了种自掘坟墓的错觉,薛纷纷不再理他,不久呼吸逐渐绵长平稳,俨然睡熟。
*
花鸟闹繁大理石画屏后,莺时正在默默地擦拭底座,忽见面前映入一双青色云头履,顺着青莲色直身往上看,目光停在蓝缘边大带上,她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忙弯身行礼:“将军。”
傅容嗯了一声,“你同我出来片刻。”
莺时隐约猜到是何事,放下手中绢布与季夏对视一眼,垂眸跟在傅容身后出了内室。
八仙桌上放着刚沏好的乌龙茶,傅容端起来一饮而尽,端的什么滋味也没品出来。回想起方才况味仍旧心有余悸,昨儿个还好端端的人,今早竟出了这等病症!
他放下茶托,“把你们小姐的情况如实跟我说了。”
竟然连“夫人”这个掩人耳目的称谓都懒得用了,可见是真的引起了重视。
莺时垂眸立于跟前,将词句反复斟酌,“小姐七岁时受了场劫难,从此身子骨便比旁人弱,大夫诊断了说是体寒所致,需得常年养着,才有恢复康健的可能。昨日喝的药便是养身子的,这些年来小姐膳食都由饭饭掌控,分外注意,起居也由我等三人照料,许久没喝那药了。”她顿了顿,有几分恨恨,“谁知道前晚……”
傅容便顺着问道:“前晚如何?”
“回将军,前晚是轮到春华值夜,因着白天下了场雨水,夜里阴凉湿冷。内室里的窗子被吹开敞了一夜,都不见得她关上!季夏睡前还特意嘱咐过她,千万要仔细小姐房里,别让跑进了寒气。可她仗着曾是杜夫人的身前丫鬟,从未将我们的话放入耳中……小姐吹了一晚上冷风,果然第二天便受了寒,前段日子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回去了!”提起这个莺时便咬牙切齿,她素来是最沉稳的,此刻也恨不得将春华千刀万剐了替小姐出气。
一提起这个便打开了话匣子,连带着前几日受的委屈也尽数抖搂出来:“非但如此,她还在别的下人面前诽谤我家小姐是非,说小姐嫉妒杜夫人……更说小姐动辄体罚下人,对身边的人极为偏颇,可小姐待她们哪点不好!这些话我们身边伺候的人听了都气,小姐却能当不知道,一而再地给她机会,这回也是触了小姐底线,才罚了她一次!将军也看到了小姐今早的状况,比之春华所作所为,小姐已是非常大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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