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带着阿献往王城飞去,他站在原地抬目向他们远去的身影望去。
他看到,她在帝喾怀中越过他的肩,遥遥与他相望,漫天黄沙里,她神色有些看不分明。
六
帝喾是王族之后,而他是臣。
他的命令,他自当遵从,所以他去了昆仑洞。
昆仑洞,可不是一个让人好受的地方,在这里每半刻便会经历四时交替,从至寒到至热,此般,于神而言亦是酷刑。
那时他受着这般酷刑,却是想,她有个极好的哥哥。
他自生于南泽寒渊,便是一个人,飞鸟走兽皆惧他,无人与他言语,枉论家人亲人,伤了痛了只有一个人舔舐伤口,从无人嘘寒问暖,更无人会为他打抱不平。
黄帝道他不善言语,是因着千年无人与他言语,又因他为神,才未在这千年孤寂里忘了该如何言语。
他闭眼回想着过去,试图转移注意力来分散疼痛感,却发现那千年都只如一日般无趣,他于寒渊唯一的乐趣便是看天上青鸟飞过,它们那轻盈而纤长的尾翎掠过天空时,仿佛是美丽的极光出现在天际,那曾是他认为最好看的场景。
直到那日,她破门逆光而入,他才知世间美之一字该当如何形容。
想到这里,他脑中又不禁浮现他的脸庞,她的眉,她的眼,以至她的长睫都那般清晰。
他摇了摇头,笑自己见识浅薄,上有九天玄女,下有娥皇女英,即使如他千年幽居南泽,也听说过她们的美名,从未闻她赤水女子献,想来她的容貌算不得极好的。
但就算如此想,她的容颜却始终于他脑中挥之不去。
正当此时,洞外有歌声响起,其音如磬,清清泠泠,乃女音。
他听着洞外那人的歌声,不由得闭上眼,其音入耳,竟让他仿佛看见山风吹开满山佛桑茯苓,一时忘了四时交替的痛楚。
接下来的那几日,无论是落雨还是天晴,她都来。
她不说话,只是唱着歌,他也不打扰,只听着歌。
直到那一日,洞口出现一抹明黄,那人道,“那日乃王妹之过挑衅神君,我本一时之怒话,未料神君当真来了这昆仑洞,帝喾自知有过,特来与神君赔罪。”
他说完却未见他有所动作,“神君不同我一起回王城吗?”
他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出了昆仑洞,却在洞口堪堪停下,抬头向洞顶山丘望去,未见有人。
七
王城临山而建,婢女将他带到他的住所,他见殿后满山红梅花开,甚是美丽,遂望了许久。
婢女笑与他道,“轩辕丘上的红梅百年一开,神君来的可正是时候呢。”
他点了点头并不言语,婢女见他神色淡漠便亦早早告退了。
婢女走后,他仍站在殿前,仰望那一山的梅,良久,始终清冷的眸子里露出一丝笑意。
轩辕丘,他漫步山间,身旁是一树一树的梅。
他在山间走了许久,耳边隐隐约约听得见有歌声入耳。
他心中一凛,在半晌的怔忪之后,便快步循声而去。
他愈走,耳旁的声音便愈清晰,其音如磬,清清泠泠。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他停下了脚步,因为在那十里梅红梅之中他看看到了那一袭青衣,是他于昆仑洞中日日想起的容颜。
她于古梅树上盘腿而卧,怀里抱了一筐青果,吟唱着长歌。
他望着她,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步子极慢,却在她抬眸的那一瞬间,以人眼所不及的速度迅速转身,他正欲往前走,头上忽然被什么打了一下,他伸手,一个青果落于掌中。
他转身,那人坐在古梅上冲他笑,“哟,挺巧。”
她从树上跳下来,手里捏着个青果向他走去,歪了歪头道,“我要回了,你好生赏梅哟。”
说完她冲他笑了一下,便绕过他往回走去。
“我也要回了。”
她停下脚步,转身过来疑惑地望着他,“你不是才来?”
“我来许久了。”
那是他千年来说的第一个谎。
她眨了眨眼,忽的便笑了,笑得天真烂漫,眉眼弯弯。
他怔住,就那样定定的望着她,眸中十里梅林都黯淡无色,只余她的笑,那般生动。
她笑着抬眸撞上他的目光,眼中笑意更盛,“你看着我做什么?”
他只得匆匆撇开眼看向别处,但许是动作却十分笨拙,又惹她一阵笑。
“你笑什么?”他问她。
她笑道,“我开心。”
他茫然颦眉,“因何事开心?”
她望着她,只是笑着却不说话,一双眸子就那么定定望着他,似乎能穿透他的身体直望进他心底,直到他将目光移开不敢再与她直视,她才拖长了声调开口,“因为……你。”
他愣住,缓缓抬眸看她,却见她眼底笑意狡黠,“你……猜!”
说完便笑着挎着篮子往前一步一步蹦去,模样似乎甚是开心。
她又继续唱:
“今夕何日兮,
得与君同林。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 ”
八
他与她一道回王城,一路上自是要同她说话的。
她问他,“你可知父王为何将你从南泽请出来?”
他点了点头,“知道。”
她停下脚步,转头疑惑看他,“知道你为何还来?你与我轩辕氏并无渊源,那蚩尤一族,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仗刀戟大弩,诛杀无道,横行八方,万民欲令父王行天子之事,伐蚩尤以制八方,然蚩尤一族非我轩辕氏能与之敌,乃四处求助。你本安于南泽,无须处于这动乱之中,可你为何要来?”
“嗯……”他想了想,而后淡淡笑了笑,“也许只因千年卧于南泽,日复一日,枯燥无味,想出来走走罢了。”
阿献似乎更疑惑了,“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依,为何要来我轩辕与一个强大的部落为敌?”
“你父王……”他顿了顿,“是这千年来,第一个同我言语的人。”
她愣住,就那样定定望着他,眸光不住颤动。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猜应是可怜他,千年孤寂,无人言语。
良久,她才垂眸收回目光,神色有些黯然,声音沉沉地问他,“你可知,不日我族便要与蚩尤一战?”
“知道。”
她抬眸,眉间深蹙,“那你又可知,这一战凶险异常?”
“知道。”
语落,她又深深地望了他几眼,而后不知为何别过头去,他亦不知她那时作何神色,只听她许久之后道,“从前我不识你,望你助我轩辕;今识你应龙,却望你……不曾来过。”
说完她快步向前走去,不时便不见了身影。
那一日后,直至轩辕氏与蚩尤一族战于逐鹿,他再未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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