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赵氏企业之名,上了各大报的社会新闻头条——起因是年度主打的重点建案发生意外,工地坍方造成十九人轻重伤。
公司内部,自是先炸了一圈,建案负责人赵之骅首当其冲,被拎出来要检讨、给交代。
这厢是信誓旦旦,担保绝无职责疏失。工地嘛,一些个碰碰撞撞的意外,在所难免……然而,保证言犹在耳,无所不扒的记者,隔日再一爆——建案结构安全,不符法规。
再隔日,又一爆——以高级防火建材为主打,却拿次级建材鱼目混珠。
再再隔日又爆承包商、建材商的黑道背景,及其往年不法围标之惯用手法……
一日又一日,连环爆。
到最后,所有指标,全流向同一方向。
董事会大为震怒,所有赵之骅经手过的案子,一年一年往回查,其中饱私囊、牟取之暴利,竟大到算不出个数来。
然而,对内要如何检讨,已是后话,对外,尚有企业该承担的社会责任,桩桩工程弊案,已严重影响社会观感、重创企业形象,公司内部人仰马翻,没一个得以安生。
赵之寒临危授命,坐镇公司主持大局,降低杀伤力。赵之荷第一时间扛下抚恤伤者的责任,每日往返公司与医院,一时间也没能与余善谋谈上话。
直到事发之后的一个礼拜,她由外头回来,见他房里还透着光,缓步上前,他端坐在桌前,练书法。
余善舞说,他心绪紊乱时,就会写书法,练沉静、练稳定。
于是她便专程跑了一趟专卖店,替他买文房四宝,在这之前,她没有看他用过,一度以为他会写书法是诓她的。
他练得极专注,满篇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一笔一画没有停过,她在门外站了许久,他都没发现。
这不是专注,是放空,是麻木,让自己无知无觉,无思无想。
她蓦然领悟。
“是你,对吗?”直到这一刻,她终于确定了,那悬在心上一个礼拜的疑问。
她猜测过,是他?还是赵之寒?甚至抱着一丝“只是意外”这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侥幸心态……
笔下一顿,墨渍在纸间晕开。
他回眸,幽幽瞳光深不见底。“是我。”
那第一块骨牌,是他亲手推倒的。
他们手上握有多少筹码,就如这几天连环爆的骨牌效应,要想一块接一块毫无失误地倒下,那第一张骨牌,必须精准拿捏力道,不能不倒。
工地意外,可大可小,若不伤及人命,赵之骅手法高明一点,是可以圆滑地处理过去。
他已经变得如此可怕了,将人命捏在手中,精准地计算要掐多大的力道,才能达成他想要的效果。
十九条人命。
他却没有估算到,会波及这么多人,但这不是理由,但凡事故,又哪能精准掌握会伤多少人、伤多重?他下这一着棋时,就应该要清楚这点。
赵之荷对上他漠然无绪的容色,平稳的嗓不起波澜,如实陈述:“我可以有别的办法,但没有一个比这个效果更立竿见影,一招毙命。”
他必须狠,用最狠的招,让赵之骅一次就倒下来,再无翻身余地。
“你……”她喉间干涩,艰难地吐声:“后悔吗?”
“不曾。”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过。一旦深入去想,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仰眸,望住她震愕难言的面容。“这就是我,是我一直以来在做的事。”为了达成目的,他的手段可以是她想像不来的狠,她看懂了吗?
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的世界太纯净美好,而他,早已一身污秽。
她不自觉跄退了一步,撞到门扳,而后——转身仓惶退离。
看懂了,然后,逃得更远。
意料中的事。他轻笑,收回目光,重新执笔蘸墨,木然地挥毫。
余善谋在公司的最后一个月,从旁协助赵之寒主持大局,将杀伤力减至最低。
赵之骅挖的这个坑太大,填土埋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要第一时间危机处理做得好,后续总能慢慢调理元气。
赵之寒的格局不仅止于此,利用这一波局势将脚步站稳,即便日后赵之航归来,也未必能动摇他的地位。
“真不留下?”
最后一天上班时,赵之寒又问了他一次。
“留下做什么?”所有能做的,他都做了,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
“只要你想,还怕谋不出立足之地?”赵之荷那一手的烂牌,他都有办法凭一己之力扭转局势,为她辟出一条康庄太道,自己岂会无处容身?
他摇摇头。“那不是我要的,我另有生涯规划。”汲汲营营的日子,他真的过累了。
看出他去意甚坚,赵之寒也没再多言。
他在公司才短短一年,众人从掂量评估,到无法小觑,甚至助他斗倒了赵之骅,这样的胆识与谋略,若有心在赵氏深耕,还怕取不走一砖一瓦?然而走时,却是挥挥衣袖,什么也没带走。
他用这一年,替赵之荷要来日升营造、要来一个护着她的兄长、要来一段安稳自由的未来,而自己,什么也没要。
至少有一点,他不曾欺骗所有人——自始至终,他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赵之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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