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那张稚嫩的脸从琵琶后慢慢探出,就如三年后她初上胭脂时朝铜镜中探去。
转眼间,三年了。
☆、【第二章】玉宇琼楼不胜寒(1)
雅间的窗面朝着秦淮河,远远望去可见画舫游走,柳岸莺啼,姹紫嫣红映照碧水蓝天,好似一副绵延的画卷。
雅间内檀香微熏,丝罗幔帐被风吹得翩翩起舞,座中几位士子正品茗论政,一扇竹影屏风后,玉殷略施淡妆正弹着《高山古曲》,曲声恬淡清新。
“几日前圣上封杨大人为左佥都御使,可见对杨大人多么重视啊。”玄衣士子感叹道,“杨大人一向看重咱们东林学子,日后咱们中了进士,可谓前途无量。”
另一士子皱眉道:“瞧你想得真美!我倒是觉得,圣上还是不够信任杨大人。”
“这话怎么说?”
“你想想,杨大人当年力挽狂澜,辅佐还是太子的圣上登基,呕心沥血,甚至把须发都熬白了,可谓至忠。但圣上一面升杨大人,一面又扶持宦官,先是把东厂交给了魏忠贤,又是自己天天沉迷木工,让魏忠贤秉笔批奏折,可杨大人向来都反对宦官参政的,这目的不是很明显吗?”
“这……这魏忠贤着实让人头疼,若他只是掌个东厂,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跟圣上的乳母纠缠不清,圣上事事由着客氏,也自然事事由着他。”
“东厂的人,不好惹啊。”
“还有更甚的呢。这魏老头如今权重势大,搞得朝中后廷乌烟瘴气,一群小人为了巴结他,居然唤他‘九千岁’,他还欣然接受了。”
士子拍案怒道:“岂有此理!这些小人!小人!居然对阉竖阿谀奉承,简直有辱我大明朝野的清明!”
“唉,每当听到这种消息,在下便寝食难安,怕就怕这些人这样折骨损节,败坏的不仅是士人之风,更是我大明国运啊!”另一士子咬牙愤懑道,“可笑的是,朝中有名有姓的人居然趋之若鹜地向魏忠贤献媚,争相当阉竖的干儿子。你们猜猜有谁?”
众人冷哼一声,听那人道来:“工部尚书崔呈秀懂吧?你们是没有见过那殷勤样儿,恨不得给阉竖当马墩子呢!”
“岂有此理!”
“还有兵部尚书田吉,长得像个壮硕的汉子,献媚起来让人看了都恶心。”
“呜呼哀哉!我大明早晚会毁在这些小人手里的!”
“还有刑部侍郎周应秋!这个更可恶啊!用猪蹄去讨好阉竖的从子!”
“竖子也!辱没风气之竖子也!”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听说过吧?竖子也,原以为他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一到阉竖跟前腿比谁都软。你们想象的到吗?一个穿着麒麟服提着绣春刀的人管佝偻猥琐的阉竖叫‘义父’的场景。”士子先是义愤填膺地说着,说到这儿一桌人不由得笑了。
屏风后的音陡然一划,弦生生崩断了,像是谁惨叫了一声。
玄衣士子连忙问道:“姑娘,怎么了?”
半晌无人回应,一桌士子正疑惑,见玉殷左手提着琵琶,右手指尖正淌着血,泪水把妆都冲洗花了,一脸颓然幽幽绕过屏风,朝雅间外头走去。
“姑娘!”玄衣士子疑惑地唤了一声,无人回应。
外头经过的月娘连忙进来,笑得明媚:“各位稍安勿躁,只是琴弦断了,换一根再来便是。要不,月娘再帮各位另找一个?”
士子挥挥袖子:“不了,我等也该告辞了。”
月娘挽留道:“这就走了?行,得了空,再光临玉宇琼楼啊。”
士子道:“这是自然,玉宇琼楼风情雅致,曲子也没一点风尘味儿,倒是颇符合我等口味。”他稍作一顿,“只是,方才那姑娘也忒娇弱了些,不就指头被弦割了个口子,至于哭成这样吗?倒让我等自觉怠慢了她。”
“公子教训得是。”月娘连忙道,“奴家会好好说说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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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殷抱着断了弦的琵琶匆匆走过,她总觉得每路过一人,那人就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她性情冷淡孤僻,不善与人往来,但也知道楼内诸多人与她,表面上秋毫不犯,背地里总嚼舌根。这脸上两道泪痕,怕是又为她们添了话资了吧?
想到这里,她心里愈加烦闷,脚步不觉得加快,板着的脸极力用冷漠维护自己的尊严,僵硬得像块石头。
回房后,她开始为琵琶换弦,脑中却不断浮现士子们的谈论。羞辱感又一次如潮水涌来,像是要把她溺死才甘心。手中动作不禁加重,才刚干涸的血液复在指尖流淌起来。
十指连心,指尖的刺痛感沿着血脉迅速流到心口。
血液滴落在琵琶身上,渗入紫檀木中,留下一点暗色的印记,像是紫檀木上绽开的花。玉殷不由得看痴了,不顾手上的疼痛,又将一滴血挤出。一滴,又一滴……她像是着了魔,疯狂地挤压着已经泛紫的手指尖,像是要把血都放尽似的。
她突然感到一阵快意,伸手抽下发髻上别着的银簪,将簪尖慢慢朝手腕处移去,越接近她心中越激动。
被一方丝帕掩着的手突然袭来,夺过她手中的银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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