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来世,她宁愿做一个布裙荆钗的平常百姓家的女子,哪怕貌若无盐,也好过眼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却不得近身。
玉筝向妆奁中取出杨曼靖那日送与她的那方白帕,那上面的字迹混了泪痕,却依旧历历在目。
双颊酒红滋。疏帘半卷微灯外,露华上、烟袅凉口。欲簪髻乱抛,偎人不起,弹泪唱新词。佳期谁料久参差。愁绪暗萦丝。相应妙舞清歌夜,又还对、秋色嗟咨。惟有画楼,当时明月,独照相思。
一转头却又瞥见放在案上的那只珐琅镶金匣子,不免又想起今日余应雪加害之事,右小臂尚还是火辣辣的疼痛,虽然余应雪已经被杨舜聂惩处,玉筝却依旧不是很放下心来,在这宫中,每走一步都堪有性命之忧,她不禁想起文妃所送百合香中的水安息来,便唤了筝绦,要她把那百合香饼并那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和合如意簪子一同丢掉。
筝绦只在脸上填了一分不可思议的颜色,喏喏道,“小主,那几个香饼子倒也罢了,只是婢子见那簪子着实是个好东西,虽然小主现在带不合规矩,只是若是小主留着,哪怕是到了封妃之后再带也是好的呀。”
玉筝冷笑一声,“若是按你的主意来,只怕我还没有捱到封妃那日,这整个浣花台便都要被你连累,掉了脑袋呢。”
玉筝原以为筝绦是个明智又冷静可用的,见她如今如此贪恋财物,让自己失望,不禁恼火异常,只是冷冷地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筝绦从未在玉筝脸上见到这等怒气,如今见玉筝拿这等重话说她,也是吓了一跳,忙低下头不敢多言,玉筝阴冷着脸,一字一句地对筝绦说,“你且记住了,放不下荣华富贵的人,终究成不了大气候,还不快丢了去呢?!”
筝绦听了,忙抱起那匣子连同香饼一起,悄悄从后门走了去。
筝绦倒是许久未回来,玉筝刚刚略一思索,却也没甚在意。太阳一点一点下去,夜静了下来,凉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偶尔残荷中传来一两声蛙鸣,反而显得这夜更静更深。玉筝复向灯下细细看那白帕子,欲提笔向上写些什么,却是笔尖一颤,一滴浓黑的乌墨直直落在雪白纸上,似一朵极大的泪。柔软薄脆的宣纸被浓墨一层层濡湿,一点点化开,玉筝心也是潮湿的。
叹一回,泣一回,思量间却不知觉地睡去。
许是白日里太过劳心伤神,一觉睡得倒很是香甜,醒来已是墨色浓黑之时,玉筝刚刚要坐起来唤人,却隐约听得外头琴丝与人说话的声音,是个男人,倒像是窦义台的声音。
此时内室中并无一人,窗纱半掩半开,带了清冽气息的晚风自窗外雕花廊下徐徐朗朗吹来,吹得帐子在贵妃榻上留下一片雨过天青色的涟漪,隐隐波动如水面波澜,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缣丝帐如闪烁的日光。
玉筝虽是醒了,却觉得脑中昏昏涨涨,或许是刚刚哭过的缘故吧,懒得起来,依然斜卧在榻上,只是转身向窗而眠,听着外头的说话。
只听得筝绦道:“怠慢大人了,只是我家小主日间劳累,正在歇着,尚未醒来呢。不知大人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玉筝亦不叫人传进来,只是歪在榻上,一字一句地仔细听着二人的谈话。
又是窦义台的声音,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左不过是今日微臣在太医院给墨宝林煎安胎药,偶然听闻沈小主与余氏起了争执,余氏泼闹,伤了小主玉体,微臣是特地过来请安的。”
筝绦忙笑道,“不妨事儿的,皇上已经传太医来看过了,大人请回罢。”
窦义台又说了几句,玉筝却没太听清,想必是要坚持等上一阵子罢,便又听琴丝道:“那有劳大人在这里等候,婢子先告退了”。
窗外有片刻的安静,本来有鎏银八宝明灯照耀窗下,到不觉得甚暗,尚有樱桃红帐子镂空的光斑稀稀疏疏影印在墙上,玉筝忽然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光线突然一暗,似乎是有人挡住了光亮,她微微睁开双眸,却见窦义台的身影伫立在窗前,随不甚清楚,却也能隔着两重软烟罗和茜红帐子,感受到他虽是默默无声却仍旧炽热且带着无限情丝的目光。
对玉筝而言,窦义台的感情,其实她从放纸鸢那日便清楚了,这清楚,亦是了然,也正因为一直了然,所以也从未放在心上。窦义台对玉筝投以木瓜的情意,玉筝不能、也不愿报之以琼瑶。窦义台于玉筝而言,不过是这几尺宫墙之内的一丝丝慰藉,却也不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那色彩斑斓,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早已经远去,取而代之的,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悠远绵长的寂寞和思念,祭奠着她命中注定不能拥有的爱情。
冷淡一些,于窦义台,于玉筝,都再正确不过的。
玉筝依旧将眼睛闭上,如鸦翅的睫毛覆盖之下,恍惚她还是睡着,只有那睫毛轻轻微颤,透露了她的小秘密,窦义台也以为她犹在沉睡之中。须臾,窗纱响起如蝉鸣般窸窸窣窣的响声,似乎是窦义台在窗外将无线炽热的目光倾注进来,虽然隔着两重软烟罗和茜红帐子,他并不能看见些什么。
良久,才缓缓叹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却仍不见有要离去的样子。
如何是“心悦君兮君不知”?只是君不得而知罢了,玉筝心中已然略有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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