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宫出来,玉筝微微掐指一算,自打入宫以来,已是三月余。
三个月以来,原本她以为自己对这宫中万事皆已了如指掌,却万万没想到,日子过得愈长,便愈是在心底埋下种种疑惑,大未宫,似乎在这日复一日的勾心斗角中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玉筝实在想不明白,余应雪虽然出身比其他新晋宫嫔略略丰厚一些——其父为塞北将军,此次与吐蕃交战亦是立了功的。然沈家虽是势力强大,却也不至于到了与王侯将相较高下之地步,在这点上,反而不如鲁琴音,可如此这般,为何太后要如此看重她,三番五次为她求情。
而杨舜聂待他则更是异于往常,从那日在殿选上初见便似乎对她存了成见。一向冷静凉薄的他为何在余应雪身上屡屡大动肝火,玉筝着实想不清楚,但她知道,这件事情必然事出有因,一定不仅仅因为余应雪伤了自己。
“杨舜聂。”玉筝轻启朱唇,在唇齿间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终究还是凉薄的。
正想着,忽闻康公公在身后唤,“沈才人请留步。”
玉筝和琴丝一齐缓缓转过头去看时,康公公满面堆笑,迈着内监特有的急促而不失规矩的小碎步赶上来,额头却已有豆大的汗珠低落,想必是走得太急了,杨舜聂却不知去了哪里,他赶上来,身子一欠,施了个礼,却不急着说事,只是问了个好,“沈小主好哇。”
毕竟是御前的人,按道理,玉筝待他,自然是要比其他公公更是要尊敬几分的,玉筝便也略略一颔首,便算是回过了礼,琴丝则道了个万福,问道,“您老人家近来可好?”康公公才又把脸上的笑堆起来,紧着赶着将琴丝搀起来,笑道,“姑娘这样的大礼,老奴这一把身子骨可是受不起的。”一面欠身拜下去,又要回礼。
玉筝在一旁看二人愈发可笑起来,便在一旁打趣道,“你们二人这样子,到看着是要对着施礼到天黑才罢,我可是要搬个椅子坐在旁边看你们夫妻对拜了。”说着,便将帕子一掩,假意命筝绦去挪椅子,笑将起来,直笑得腮帮子发酸。
琴丝也红了脸,直说到,“小主没得好顽,就将婢子拿了打趣。”一边扭过身去,“婢子今天不吩咐小厨房捏点心样子了,看小主上哪去讨点心吃。”
康公公亦苦笑着,将那大拂尘扫了一扫,“呦,沈小主没得拿奴才打趣。”一边又挪近了些,见四下里无人方才说道,“皇上说了,好些日子不见沈小主,心里想念得很。奴才想着,先知会小主一声,叫小主预备着,一会子怕是皇上要挪驾浣花台用晚膳呢。”
玉筝乍一听这话,微微一愣,晚膳不比午膳,按规矩,若是在哪位宫嫔那里用了晚膳,也便是要在那里过夜的。然她已经让窦义台传出话去,只说身子有恙不能侍寝,杨舜聂那日亦在仙居台,他定是知道的。康公公既说是用晚膳,那她也就只能按晚膳去准备了,玉筝微微一思衬,方才放下心来——不过是晚膳而已。
便谢过了康公公,吩咐琴丝先走几步,叫小厨房按照杨舜聂平日里的喜好备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和点心细粥预备着,自己却慢慢地往回走。
这漫漫长日倒是无聊,刚刚在慈宁宫皇上已经传了太医给她瞧过了,只是皮外伤而已,却仍觉得是撕心裂肺得疼,玉筝只觉得身子乏乏的,原本想着好好睡一觉才舒服,康公公却告诉了杨舜聂要来用晚膳,到底是不敢怠慢的,玉筝只得胡乱歪在榻上,命筝绦将那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缣丝帐挂上,自己随意向书阁子里抽了一本书瞧着。
却是《子夜歌》。
问君何事轻离别,一年能几团圆月。杨柳乍如丝,故园春尽时。春归归不得,两桨松花隔。旧事逐寒潮,啼鹃恨未消。
念到这一首,玉筝只觉得这词竟如自己写得一般,心中热泪滚滚而来。
她与杨曼靖,明明是两情相悦的竹马鸳鸯,却被这高高的宫墙分作云泥之别,她是皇上的宫嫔,他是皇上的臣弟,为何如此造化弄人?玉筝只觉得胸口很痛,很痛……她第一次,是这样地憎恨这明彩辉煌的大未宫中的一切。
入宫后的日子日益孤单清冷,除却琴丝、筝绦、嫀儿和思若,玉筝的身边再无一可靠之人人陪伴。她犹记得往日里的三月正是仲春时分,她与杨曼靖常常卧在绵软的草地上,去看那碧色的清朗的蓝天,和空中飞过的蜂蝶。如今,蓝天依旧,春天的蝶儿、蜂儿都依旧,可却没有杨曼靖在身边,再没有杨曼靖与她一起登高远眺,再没有人载她去攀枝头上最艳的三月芳华。
他独自一人在西北的风沙中厮杀,会冷吗?会不会在夜深的时候想起她?
以前与杨曼靖一起在晴朗的秋日登高望远的日子,是玉筝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美丽梦境。可是那种快乐的日子,却再也回不来了。往事不过是一场春梦,美好但难以留住。醒来依旧是空,什么也抓不住。剩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回忆和痛苦。她多么希望现在的悲苦伶仃也是一场梦,终有醒来的一天,杨曼靖会快马来将她渡出这苦海,为她凤冠霞帔,掀开她的面纱,再轻轻唤她一句,“筝儿”。
正文 第41章投之以木瓜
她只愿能出入这百尺宫墙,与杨曼靖做一对寻常的百姓夫妻,只奈何,好梦易醒,噩梦却永远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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