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讶然。这太意料之外,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才适当。
「你一定想问,如果是这样,我爸为什么还会看上她?因为她漂亮。我这张让三哥妒恨的皮相,有七成是遗传自我母亲。」他笑了笑。「男人不就是这样吗?只要长得美,谁在乎她脑子里有什么,又没有要跟她过一辈子,爽几晚而已,赏心悦目就好。」
为了一点钱,他母亲被家人出卖,于是有了他。
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精障患者,哪会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等家人发现她怀孕时,要打掉已经来不及。
「爸知道有你的存在吗?」
「知道。」可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生的孩子,要来做什么?支付一点生活费,打发掉就是了。
「七岁的时候,我生母过世,舅舅想把我丢还赵家,而让爸改变主意接纳我的原因,是在医院做完一系列检查与测验后,反而测出我的智力数据值是他所有孩子里最高的,这才是我被接回赵家的主因。」也是吕静玢格外防他的原因。
赵之寒神色麻木,让自己抽空情绪,才有办法把话说完。
「很讽刺吧?一名天生的精障者,却生出聪明过人的孩子,老天爷总是用着我们所不懂的方式展现祂的幽默。」
她没发表任何评论,只是默默移坐到他身边,挪开他手中紧握到指节泛白的马克杯,将自己塞入他掌中。
他眸心闪了闪,移向她,就着她的手,抚向臂上那条像蜈蚣一样丑的疤。「这一道,是我自己划下去的。」
一刀到底,划开肤肉,没有手软,没有犹豫,深度几可见骨。
可是很奇怪,那时一点都不觉得痛,反而冷静麻木地看着血从身体里涌出。
之前说不出口,是不想自己在她眼中,看起来像个自戕的神经病,虽然他的确是。
「为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这里头,是不是跟他一样脏。」
这样难堪的出身,这样禽兽的父亲,他一辈子都没办法喜欢。
「有一度,我甚至恨他入骨,厌恶自己身上流着这个人的血,龌龊又肮脏,仗着有点钱,就去欺凌一个境遇堪怜的弱势女子,恣意摧毁他人的人生……」顿了顿,他讽道:「你一定觉得,我说这些话完全是在打脸自己。」
因为他自己,也做了跟他父亲一模一样、他曾经最唾弃不耻的事情。
江晚照没有正面回答,隔着衣物抚摸臂上那道凹凸不平的肌肤痕迹。「这是在发生我们的事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
「你瞧不起他那样的人品,也憎恶自己跟他一样。」所以这一道,是偿还她的。虽然手法极端,但她似乎慢慢有一点懂,当年那个受困悲鸣、孤单无助,却找不到正确纾解管道,年轻而旁徨的灵魂了。
他别开眼,几乎无法直视她温暖理解的眼神。
「他曾经说,所有的孩子里,我最像他。他造最大的孽,是明明就不能有孩子,为什么不做好避孕措施?为什么要让不受欢迎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活得那么不快乐,害惨他也害惨他的母亲!至少这一点,我不要像他,不要走他走过的路,让孩子来这世上受苦,日后怨恨我。你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懂,却也不懂。
「你知道我怀孕……」可是却不想要?她喉间哽了哽,「你不是爸,你跟他不一样,为什么要拿自己跟他相提并论,你没有那么不堪,也不会让你的孩子蒙羞受辱——」
「不会吗?」他没与她强力争辩,音律轻浅,听来如此空泛而苍凉。
这个孩子,就跟当年的他一样,身上背负着错误,受人轻视,没有人爱、没有人懂,总有一天,她也会后悔。
他何苦让世上,再制造出第二个赵之寒?孽是他造的,他自己收拾。
「你不必为难、不必有负担,更不必有一丝罪恶感,这个决定是我作的,与你无关。你就当是再经历一次,那个错误的夜晚,过了就没事了,你可以继续往前走,永远摆脱赵家带给你的伤害与阴影,找一个人建立幸福的家,你还会有很多孩子……」
「你到底在说什么!」江晚照打断他,来不及多言,忽觉下腹一阵抽疼,她瞪大眼,瞬间领悟了什么。「你、你——」
对,这就是他的作风。
当断则断,没有一丝迟疑,拖泥带水、连皮带肉只会更疼,不如一刀俐落斩断,连让她说出口的机会也不给,所有的罪咎一肩担。
他做事太狠,太决绝,连对自己、以及亲生骨肉,都一样。
「赵之寒!」一巴掌甩去,是打他对自己、也对她太残忍。「你这混蛋,快送我去医院!」
他文风不动。
她气得再甩一掌、又一掌。「混蛋!你不要这个孩子,我要啊!你不知道该怎么爱他,我来爱!这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夺走他……」
「你以后——」
「不要跟我说什么以后还会有,孩子是妈妈身体里的一块肉,你懂不懂!割掉心头肉,没有一个当妈妈的会不痛、没有哪一块肉会比较好,更不是割掉这一块,以后还会再长出来……它会是一辈子的伤,一辈子的痛,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气得狂捶他,抽痛愈来愈明显,额心开始渗出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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