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显沉默地看着信:去边关……原来陆昀一直是这么想的。
陆昀在旁判断陆二郎的心思,试探问:“去边关一事,我欺瞒了大家。方才已为这事与妤儿妹妹吵了一通。现在,我定也让二哥伤心了?”
陆二郎:……他也不知该不该伤心。
梦太乱了,他还没理清。
他一时有全盘托出的冲动,然他近来拜了大师、与大师一道拜佛念经,已知天机不可泄露之理。他的梦围绕着陆三郎,他担心自己说出来,天机带来新的危机。那还不如自己这个无关轻重的人糊里糊涂地摸索着——陆二郎此时已渐渐明白,陆三郎似能影响到南国未来的局势变动。自己只是一个过客。
陆二郎沉默着。
陆昀又问:“二哥不说我么?”
陆二郎慢慢地看他一眼,迟钝了一会儿,才道:“边关贫苦,灾难又多,刀枪皆不长眼。我确实不愿你去,然我的意志,并不能影响到你。我是否该支持你……我还要再想一想。”
陆二郎神色恍惚,随手将自己拆开的信扔到陆昀手中,他就转身,晃悠悠地出了院子。
陆昀吩咐小厮跟上去,他二哥这般不正常,万一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陆昀和罗令妤沉默地看着二郎的背影。
良久,罗令妤小声:“二表哥,真的该请个疾医来看病啊。”
陆昀看她一眼:“……伯母已经偷偷到处寻神医了。”
罗令妤叹气;“吉人自有天相。望二表哥早日病好。”
陆昀心不在焉的:“……唔。”
他素来敏感,此时已意识到陆二郎的奇怪之处。然他方才试探,又不曾试出。
只好先将此事压下来。
先头疼怎么与陆家长辈解释自己要去边关一事吧。
三日后动身……陆昀回头看一眼罗令妤,罗令妤哼了一声,扭过了脸。
……
因对自己梦的顾忌,陆二郎对南国最后的结局心有余悸。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陆二郎在现实中踟蹰许久,还是没有斥责陆昀去边关一事。他看了一天家中长辈挨个与陆昀谈心,陆二郎自己,则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陆昀的婚事,陆老夫人都没心情问了。
陆显既没有再提醒,也没有让人看着三弟,不许三弟出门,非要逼三弟先成了婚不可。
世家之婚素来繁琐,哪怕陆昀现在就去处理南阳范氏退亲、同时陆家开始筹备婚事,到陆昀娶罗令妤,也得至少半年。即是说,北方战事无缓,半年后,南国必败。
花了一天时间,也不过琢磨出这个梦的时间线。陆二郎觉得索然无味。
而与他想的差不多,当他在现实中没有去改变梦,当他没有让人看押陆昀,当陆昀有去边关的可能,这一夜,陆二郎做的梦,再次变化了。
……
梦到的是两个模糊梦境的另一个。
那个罗表妹深一脚浅一脚、彳亍在雪地中寻找三弟的那个梦。
这个梦变得清晰了,陆二郎在梦中看到了更多细节。
浓雾掩山,满山大雪,看不到边际,看不到未来。在雪雾中寻人的人稀稀拉拉,罗令妤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艰难地走着。脚下的雾散开,低下头,看到脚边的尸体,血流满地,穿着寻常衣着的男子不断出现,奄奄一息地死在罗令妤脚边。
每一个尸体,罗令妤都要翻过来看一眼。
她眼睫上的水雾被凝成细碎的冰霜,脸颊颜色透白凄冷。红氅白衫,本是极美的丽人,在此时,却苍白而憔悴。她大声喊,声音在空茫的天地间流转:“陆昀、陆昀——”
某一瞬,她声音突然在嗓子眼咽了下去。
在梦中如游魂一般的陆二郎跟随她的视线看去,忽而胸口发闷,窒息难言,眼睛一瞬间便潮湿了。
雾慢慢散去,靠着山石,那俊美无双的郎君垂头而坐,腰腹间血腥一片。三四个箭只刺破衣服,刺入他体内。他气息已经消无,只维持着那个靠山石而坐的坐姿,肩上、衣袍上覆了雪。他的面容还是一贯清俊,如雪如玉,如天地间最纯净的水墨画一般。
连死去都那般好看。
山河远阔,天地寂寥,只闻风雪的呼啸声。步伐艰难,双腿发软,罗令妤一步步走过去,跪到了他面前。她仰目看他,伸手拂去他眉眼上的冰雪。陆昀那秀致的、秾丽的墨黑眉眼,显露了出来。
分明已经死去的郎君,死后的面容却和他活着时一样,那样的神采,那样的韵味,人间只他一人。罗令妤怔然而望,安静的,沉默的。她抿着唇,脸颊上的肉微微颤抖。遍地寻人时她哭得不能自持,见到了他,她反而没有哭泣。
然后她低头,她握住他放在膝上早就冻住的手。似觉得哪里不对,她将他曲着的手指打开,看到他手掌中静静瘫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绣工不错的荷包。
于陆二郎看来,和自己平时佩戴的、侍女绣的荷包差不多。
罗令妤的神情却是一下子变了。荷包已经打开,里面的那个黄色符纸露出一个角。罗令妤打开他的手时,低头看到皱巴巴的符纸。这个符纸经历甚多,又是失水,又是跟主人一道上战场。最后是天地风雪大作,罗令妤摊开陆昀的手,荷包中的符纸被风一吹,就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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