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并不算十分拮据,奈何刘王氏是只石头公鸡,仅有这三间土坯房,也只能这般将就着住。
她站在门口,单手结成兰花,再将食指轻挽,两缕紫气顺着她的指尖飘出,一缕钻进刘良贵的鼻孔,另一缕飘飘悠悠进了东间的屋子。
略等片刻,东间和当间的人都发出睡沉后的缓慢粗重的呼吸声,她轻轻拔下门栓,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子夜的山村岑寂得仿佛天地间唯剩她一人,夜色茫茫笼罩着大地,天上仅有寥寥几颗星子,清辉淡淡,洒在头顶。
她走在羊肠小道上,寂静的山野中响着虫儿偶尔的呢哝声,草儿努力伸着枝条舒展身体,野花星星点点绽放,花瓣上垂落的露珠倏然间渗入泥土中。
她微笑着展开双臂,她在山间草木中跳跃着奔行,风儿掠过耳际,发出低低的轻吟,她听到草木的抖擞声,听到群山的呼吸声,听到溪流的私语声……
山间的一切生灵醒来,随着她的脚步雀跃。
这条路她走了千百回了,就算闭着眼也能摸到地方。
顺着崎岖的小道上了山,半山腰有间石头垒成的简陋房子。
她没有敲门,房里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明光来了,进来吧!”
房间里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油灯下一个闭着眼满脸橘皮的老者,头发全都白了,在脑袋上束了个小小的道髻,插着一根骨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看不清原有的颜色。他佝偻着,双手平摊在两膝上,盘膝坐在席上。
他身形纹丝不动,似乎这样坐了许久,也将一直继续这样坐下去。
屋里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木板桌,桌前一条凳子。
她熟门熟路摸出一张席子,与师父并排坐下,道:“师父,今日还学上灵经?”
她的声音偏软糯,说出话来显得没半点主见似的,像跟人撒娇。
师父睁开眼,那双眼沉沉如这夜色,似乎藏着远古的时光,让人看不到彼岸。
他的姿势依旧没变,只是缓慢地转过头,一只手在空中拂过,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中突然悬浮出一排整齐的,闪着金芒的小字。
“上灵经第十卷,你今日记住了,所有经文也就学完了。”师父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她“嗯”了一声,忍不住有些雀跃,八年了,该学的终于要学完!
按捺下有些跳跃的心情,急忙专注地向那些字迹看去,随着她的默念,金芒一个个渐渐淡去,最后消失无踪。
“该教的都已经教给你,为师也是时候离开了。”师父的目光看着窗外,淡淡道。
她倏然撑大双眼震惊地看向师父,惊慌失措胡乱找着借口:“可是,可是徒儿觉得还不够精熟。”
“离开”是怎么离开,她可不会会错意,尽管早已清楚有这么一天,但没料到就是今日。
师父的目光看向她,将她不舍的心情看得清楚,缓缓摇头,“师父领你进入这扇门,今后该如何精进,尚需自己慢慢体悟。聚散皆是因果,缘来则聚,缘尽则散。明光,你我师徒缘份,尽了!”
她低下脑袋,心头的悲伤渐起,一路向上蔓延。
她强自压下这悲伤,师父不喜她情感过于丰沛。
“徒儿还有再见师父的一日吗?”她的声音闷闷的。
师父伸出一只老树皮一样的手在她头发上摸了摸,轻声叹气:“为师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你,完成了自己的天命,自此身消天地,为师将不复存在,为师也将无处不在。”
她一颗心沉沉下坠,藏在袖中的双手渐渐握紧,带着哭腔道:“你们高人讲话总是让人听不懂”。
但师父知道她听得懂。
师父收回手,神情慢慢变得端严凝重,语气转厉:“你要记住,切不可凭异术伤害无辜,否则以违天和,必遭生灵反噬!”
“徒儿记下了!”她的声音不可避免带上了哽咽。
第5章 待他日平川起山峦
师父从桌上拿起一块比小孩手掌还小些的物事,黯淡的色泽,非金非玉,非木非石,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雕刻成一本书籍的模样,转手递给她,道:“收好了,从今起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她双手捧过,触手冰凉,如同握着一块冰。
师父又将头上的一根骨笄取掉,插在她的鬓发间。
那是一根白如雪色的骨笄,雕着一只奇怪的凶兽,许是因为年代久远,凶兽的轮廓都磨得不太真切,越发不知是个什么物事。
师父胼起食中两指,闭上双眼按在自己的眉心。少时,一团艳红的火焰图腾从他眉心缓缓浮出,他反手带着那团火焰轻轻按在她的额间。
红色火焰犹如有生命般钻进皮肤,顷刻隐没不见。
“好了,师父大限已到,你去吧!”
这就话宛若咒语,师父说完,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气神,脸上的皱纹瞬间又多了千百条,眼睛再没先前的辽远广博,变得跟普通老人一样浑浊。
他的腰身塌下去,脖子无力地耷拉下。
她终究忍不住泪下,露出自己的软弱,抓紧他的手颤声叫着:“师父,师父您别走,您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师父艰难的摸摸她的头,满是褶子的脸上绽出安详的笑容来。随即他的双脚开始虚化,缓缓向上蔓延,小腿、大腿、上身、脖子,最后脸部也开始发虚,唯有脸上欣慰的笑容那样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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