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西落,天空翻起一抹鱼肚白,厨房的下人开始一天劳碌,炊烟袅袅。
停春园里,晒完月光的卓蔺风从躺椅上坐起,不经意瞥见树梢结霜,这两天要下雪了吧?没有雪的冬天不像冬天。
昨天卓淳溪问:什么时候才会下雪?
欧阳杞说:下雪有什么好的,冷飕飕的,哪儿都去不了。
卓淳溪说:我要给妹妹堆雪人。
卓淳溪那么喜欢敏敏,他身为叔叔,能做、该做的,是祝福不是拦阻。
就算祝福是把刀子,凌虐着他的心,他也必须这么做,因为他什么都不求,只求敏敏一世安康。
起身,他往喜春院走去,还没进院门就听见两个小丫鬟在吵架。
“你把我的衣服还给我,否则我要跟落冬姊姊告状。”
“我要讲几次啊,我没拿你的衣服。”
“不然衣服会自己长脚跑掉吗?”
“就算真有人偷,难道一定是我?”
“除了你还会是谁?喜春院里只有我们两个二等丫鬟,难不成落春姊姊她们会看上二等丫鬟的衣服?”
蜀王府的服饰有定制,不同院子的丫鬟穿不同颜色的衣服,而款式布料则代表她们是一等、二等、三等还是粗使丫鬟或仆妇,因此只消看一眼服饰,职位归属清清楚楚。
“说不定是三等丫头偷的。”
“不可能,她们都待在后院,何况你上回就说我那件衣服的针脚比你的好,你肯定是嫉妒。”
被莫名栽赃的丫鬟气到不行。“算了,我不跟你吵,你去告吧,没有证据,落冬姊姊不会相信你的。”丢下话,她头也不回地往另一边走去。
气得指控人的丫鬟猛跺脚。
卓蔺风思索片刻,继续往喜春院走去。
今天守夜的是落冬,自从上回敏敏失踪,几个落自动自发排值守夜。
天冷,姑娘进入冬眠期,睡眠时间长到惊人,搞不懂的,会误以为她们是人类,姑娘才是狐族。
她常睡到午后才起床用膳,陪淳少爷一个时辰后,吃过饭,又进入下一段休眠期。
而这些天,王爷常在夜里或天亮未明之际过来看看姑娘。
卓蔺风在门口对落冬低声交代几句,落冬接下命令,退到一侧,他举步往屋里走。
敏敏睡得不安稳,眉心蹙紧,额头冒出豆大汗水,口中发出呓语。
又作恶梦了?最近她不时发烧、不时晕眩,他为她把脉,是肝气郁结,吃过几帖疏肝理气的药,始终不见成效。
欧阳杞曾冷冷地说:她就是在折腾自己,好让淳溪难受,逼你让步。
可是卓蔺风知道,欧阳杞错了,她折腾自己,却无心让淳溪难受,因为她会伤害任何人,却不会伤害淳溪,她也无意逼迫他让步,因为她清楚他说一不二,他不会让步,只会逼她让步。
恰似她不愿意让,却不得不让,所以伤心,所以郁结难消。
他用衣袖抹去她额上的汗水,遇水结霜的天气,她却流出一身冷汗,让他好心疼。
就在此刻,敏敏猛地清醒,她弹身坐起,张大眼睛四下张望,在确定眼前的男人是卓蔺风时,她扑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她喘息不定,汗水濡湿了衣裳,整个人冻得像根冰柱子,圈在他颈间的手臂僵硬冰冷,微温泪水沿着他颈侧往下流。
她在压抑,却抑不住啜泣。
“怎么了?”
她想说话,却语不成句,她企图控制恐惧,但恐惧控却制住她的肢体。
不久,他贴在她背部的掌心传来温热气息,一点一点钻进她的身子里,与恐惧相抗衡,慢慢地,她狂跳的心脏缓下速度,呼吸逐渐稳定。
见她平静下来,卓蔺风再问一次,“怎么了?”
“作恶梦。”她闭起眼睛,贪婪却又偷偷摸摸地汲取他的体温,渴求一丝宠溺。
“作什么恶梦?”
“梦见雷不断打下来,我被打成焦炭。”强烈的疼痛还在体内奔窜,吞噬着她的知觉,仿佛黑幕罩下,她将被分割成千万片。抬起头,她问:“那就是天劫吗?我一定会死掉的,对吧?”
“不会,有我在。”他口气凝重。
“可是我看见自己死了,看见自己变成一具焦尸,看见灵魂从身体抽出,看见……”看见他抱着她,悔不当初……叹气,她推开他。“没关系的,死了我就可以去找爹娘。”
卓蔺风捧起她的脸,嗓音带着压抑的狂怒,“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我说过,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她茫然点头,又茫然摇头。“可是你不在啊,你生气了,你不理我、不见我,你讨厌我了……”
“我没有讨厌你,不要胡思乱想。”
抹去泪水,敏敏哀求地道:“我不闹了,我不嫁给你了,你别不理我好吗?”
他的心很硬,可她几句服软的话,教他心酸。“我没有不理你。”
“你整整十二天没有出现了。”她每天计算,越算心越疼。
谁说的?他每一晚都来,只是她不知晓。
“以后不会了。”他承诺。
是不是只要她不再纠缠、不再胡闹,他们就能回到没有隔阂的过去?也好,就维持这样的关系,直到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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