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青想到这里,不知不觉地翻了个身,侧身躺着,伸手将右边耳朵紧紧地捂住。这一次,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整个世界都彻底地寂静下来。自从那晚的一记耳光之后,他地左耳就从此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原以为过一段时间就会慢慢恢复的,可是都过去了四五个月,也没有半点恢复听力的迹象。看来,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都并不怎么记恨父亲了,毕竟夏天的时候,他们也和好如初了。虽然,有些心结似乎还没有解开,误会和矛盾的消解也不够彻底,可他已经很满足,不敢再奢求回到当初了。毕竟,他也长大了,看事情和想问题方面也有了功利地成分,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早已不仅仅是父子地关系,而更重要的是君臣关系。为帝王者,当然朝乾夕惕,唯恐臣子会图谋不轨。而皇子则是有很大机会继承皇位地,就格外要加紧提防,提防自己的儿子抢班夺权。所以,他也完全能够理解父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觉得父亲这样,其实也是挺可怜的,连身边最亲的亲人也要防范,有如在初春来临之时,行走在薄冰之上,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万劫不复。这样的帝王生涯,究竟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没错,当皇帝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把权力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中,生杀予夺,完全凭自己喜好。这种滋味,他也很渴望尝一尝。可问题是,在得到这个的同时,就必然会同时失去亲情和爱情。他真的不舍得失去这些对于人生来说极其重要的东西。他深深地爱着一个女人,可他爱的这个女人偏偏是他父亲的女人。如果他不争,那么他就永远没有机会得到她,这也是他一脚踏入争权夺利这个无底漩涡的一个重要原因。
想到孝明,东青心中的愁绪就更重了,分别了四个月,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了,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每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独自坐在窗下想念他呢?他很想给她写信,告诉她自己的近况,报报平安,以稍稍慰藉一下她的相思之情。可他不敢,他知道这类文字是最有力的证据,完全可以将他们的不伦之恋暴露于众人的视线之下。如果被父亲知道,他将遭遇灭顶之灾。
在矛盾与惆怅的交织之中,他感到现在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缓解这种心情。百无聊赖之中,他抽出匕首来,在桌子上慢慢地,一下一下地刻画着。渐渐地,一句诗词就显现了全貌:“相思休问定何如?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
他虽然幻想着与她相见后的情景,可既然已深知彼此眼前处境,也不须互相问讯起居何如了,只愿彼此保重。
他用已经生出薄茧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这一行词句。眼睛里盈满了温柔的水波,思愁好比一江春水,日夜东流,没有停歇的时候。直到他实在困了,倦了,这才趴伏在桌案上。不知不觉地入睡了。
拂晓时分,不等别人来唤,他就自己醒来了,招呼亲兵进来伺候他更衣洗漱,然后急匆匆地穿戴起盔甲来,准备集结队伍出发。他将架子上的佩刀取下之后。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事情,现在天快亮了,正好派人把女人送走,也算是个善了。奇怪的是,内帐里并没有任何动静。莫非是睡着了?
东青来到帷幕前。伸手掀开,却见床榻上空荡荡的,并没有女人地踪影,看被褥还是整齐的,看来昨晚她也没有在床上睡过。诧异之下。他进了内帐,看看女人究竟躲在哪里。这个过程他是很谨慎的,一点点试探着进来,生怕被女人偷袭。
不过,他马上就不再担心了,因为他仰起头来。看到女人正悬吊在梁上。脸色青紫,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悬空的身体静静地,没有一点摇晃。他先是一惊,上前摸了摸女人赤裸的脚踝,已经冰冷了。
他呆愣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颓然坐下。其实,他早应该猜到这个结局了。可他低估了汉人女子的烈性,以为自己没有碰她,她就可以回去和家人团聚,过着和以前一样平静地日子。现在看来,他真的错了。
两个亲兵进来,很快就将女人僵硬的尸体抬了出去。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把她埋深一点,别被野狗扒出来吃了。”这种战乱年代,人命不如草芥,能够入土为安,也算是不错的了。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
东青也没在这里多耽搁,很快就出去集结整顿队伍,天刚刚亮的时候,大军就开拔启程,沿着大路,朝衡州方向进发。从这里到衡州,按照一天八十里的行军速度,要到明天下午方才抵达。
由于女人地死,总是让他心有愧疚,总免不了想起昨晚在中军大帐里,那些同僚们的禽兽行径。对于多尼,他也总有些说不出的反感。多尼倒是心情不错,一路上和他谈笑风生,似乎根本没有注意他的情绪是否有所反常。
这一路倒也顺利,抵达衡山县住宿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再次集结,走了大约三十多里路,照例停下小憩。这时候从前方传来了战报,说是前锋和中军都遭遇了敌军,不过敌军一触即溃,眼下正在追击之中。
东青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同时拔出佩刀来,慢慢地擦拭着。不知道怎么地,他这时候有一种奇怪地预感,接下来恐怕要面临一场非常惨烈的恶战。
多尼走到他近前,亲兵立即送上水囊来,他接过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然后递给东青。东青摇摇头,“我不渴。”
“看你这副模样,想来又是担忧战事,怕他们中了圈套,怕咱们打不过李定国吧?”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东青的神色。
东青自嘲地笑了笑,“担忧又如何,你们又不会因为我一个人反对,就改变战略的。我估计着,究竟胜负如何,不出两个时辰,就可见分晓了。”
“那好,咱们就赌一把吧,赌什么好呢?”多尼转脸瞧着四周,踌躇着。
“我不跟你赌,征伐大事,岂如儿戏?还设赌下注的,我看你是[三国演义]瞧多了,也学得汉人那一套。”
“瞧你这一本正经地模样,我看你是怕输不敢赌吧?一个大男人,还跟娘们一样小气,得,我还懒得和你这样不爽气的人赌呢!”说着,多尼就转过身来,在东青旁边坐下,“让点地方,让我也歇歇脚。”
东青挪了挪身子,不再说话,而是继续低头擦拭着佩刀。
多尼看到他这副沉默模样,就猜到他为什么不高兴了,可他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道:“怎么,你是不是再想前天晚上的事情?你也是的,是不是憋得太久,把那女的折腾得狠了,害人家想不开上吊?”
东青没好气地说道:“笑话,我根本就没碰她一根手指头!”
多尼愕然,“那……那又是怎么了?”
“你还明知故问?我看大半是你之前对她侮辱过甚,否则不会这样的,我还打算天一亮就派人送她回去呢。”
“呵呵,呵呵,”多尼不禁失笑,“你还真是心慈手软啊,连这也想得出。”
东青抬头瞥了他一眼,“怎么想不出,对女人仁慈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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