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青是不是被他暴怒之时没有轻重地打了一顿,然后关押起来了。至于为什么要同时软禁起东海,也许是他替哥哥求情从而惹恼了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如何解释,一贯疼爱呵护儿女的妻子,为什么在两个宝贝儿子都被关押的情况下。一连三天都不见动静,没有到这里来找他求情?这根本就是不符合常理的,难不成,连她也被限制了行动自由?可若真是如此的话。为什么吴尔库霓没有提到这个事情?
他本能地想去仁智殿找妻子问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她就真地清楚吗?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心头有点惴惴然地感觉,好像他现在不是躺在炕上。而是悬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惶恐地伸手朝周围抓着,却只能抓到虚无一样。这种感觉,让人很难过。很不适应。
无奈之下,多尔衮只得摇了摇熟睡中的儿子,希望从他的口中得出些真相,解开这个巨大的谜团。
东海慵懒地睁开眼睛,发现是他,立即光芒一闪,像迷途中彷徨地孩子终于见到了他望眼欲穿的亲人,很是欣喜。不过转瞬之间这个光芒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恐慌和提防。他往被子里缩了缩。紧紧地抓着被角,望着他的眼睛里满是紧张惶恐之色。
“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很害怕似地?”他心中那个不祥的预感渐渐强烈了,小孩子就算嘴巴上学会了说谎,可眼神还是伪装不来的。透过东海那清澈见底的眸子,他看到了他预感中的危机。
不问还好。一问。东海更加害怕了,他索性直接缩到了被窝里。用被子蒙起小脑袋来,不给他任何回答。
多尔衮尽量小心地,试探着掀开被子,和蔼地笑着,“你是要和阿玛玩捉迷藏吗?当着阿玛地面躲起来,也太笨了吧,阿玛可不喜欢笨小孩。”
毕竟是小孩子,经不起激,他马上出于本能反应地回口道:“儿子不是笨小孩,儿子聪明得很呢。”
“那你这是干什么,藏在被窝里面当缩头乌龟?”说着,他颇为亲昵地捏了捏东海的小脸,笑道:“你一贯口口声声地说你要当个男子汉,当个巴图鲁。怎么,男子汉,巴图鲁,都是像你这样缩乌龟壳缩出来的?”
东海愣怔了片刻,恐慌倒是减轻了许多,不过这一次的神色倒是更加奇怪了。因为他望着多尔衮的眼神里,竟然隐隐透着忿然和敌意。他不肯再说话,转过身去将脸埋在枕头里,沉默了。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脸色说变就变的,比翻书还快。阿玛是不是对你不好了,让你受委屈了,你这么讨厌看到阿玛?”多尔衮为了套取儿子的话,就故意板起脸来,装作生气的模样。
沉寂了好一阵子,东海突然有了动静,他并没有起身来说话,而是将小手攥成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被褥,从枕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来,竟然透着那么几分悲愤之意,“怎么了,怎么了!您还问儿子怎么了,您这是故意装傻吗?您以为儿子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儿了吗?”
“你记得?你要记得,你就说啊,你不说阿玛怎么知道不知道你还记得?”
东海突然翻身坐起,令多尔衮惊愕地是,他已经满脸是泪,眼圈通红,“儿子当然记得,您不但用鞭子狠狠地抽打东青哥哥,还掴耳光,用脚踹!您还当着他的面痛打淑妃姐姐,还出手杀了她!”
他骇然。他猜测着自己可能在暴怒之下出手殴打了东青,也有可能同样把愤怒的拳脚施加在孝明身上,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出手杀了她。虽然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那个女人,对她和对待其他嫔妃一样,只不过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所行使的权利罢了,没有半点感情存在。但那毕竟是他的女人,虽然做出了如此不堪的行径,令他怒不可遏,可打也就算了,之后最多也就是废掉,关入冷宫,他并没有打算处死她。更何况,居然还是亲手杀她。难道他在那个晚上,真地癫狂残暴到了那样地地步?
“不可能,不可能……”他重复着,喃喃道。
他这辈子杀人无数,经自己手解决的,也根本无法计数。杀掉那些他认为该杀地人,或者与他毫无干系毫无感情的人时,他不但丝毫不会犹豫动容,反而能得到一种无法言语的快感。可是孝明毕竟是和他有过肉体关系的女人,是他的妾,作为一个丈夫亲手杀掉自己的妾,这不但不光彩,也格外地残忍暴虐,他怎么可以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东海原本还有些顾忌有些害怕,不过看到他这种茫然的表情,就忍不住地更加愤恨了,他大声道:“怎么不可能?您不但杀了淑妃姐姐,后来索性连哥哥都杀了!您太狠心了,哥哥就算做错了事,也要给他悔过改正的机会,怎么能杀了他呢?”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哽噎起来,泪水扑簌簌地掉落下来,“您不但杀了哥哥,还当着额娘的面,让奴才们把哥哥拖出去,叫他们连夜给哥哥扔到外头的乱坟岗上去……额娘哭着喊着抱着他,还向您哀求,不让别人把他带走。可您抓着她的头发不让她去追赶!额娘气坏了,就上来要和您拼命,您居然把她按在地上狠狠地打,还专门往头脸上招呼,把额娘打得满脸是血的,都快受不住了……呜呜呜……儿子吓得要命,求您别再打额娘了。您可好,连儿子都一并打了……阿玛,您怎么变成这样了,您以前从来都是柔声细气地对额娘,对儿子的啊!哥哥那么好的一个人,您怎么忍心下手?哥哥是不是真的死了,以后东海就再也见不到哥哥,哥哥再也不会回来陪儿子玩耍了?呜呜呜……”
多尔衮早已呆住了,到后来,他似乎已经听不清东海究竟在说什么了。神智甚至有那么片刻的模糊,连听觉都出了问题,只能看到东海的嘴在翕动着,知道他是在说话,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东海哭诉得差不多了,睁大朦胧的泪眼一看,父亲已经成了泥雕木塑,神情僵硬,眼神空洞,完全傻掉了似的。这是在干吗,后悔吗?自责吗?好像又不大像。不管如何,他杀掉了他的哥哥,殴打了疼爱他呵护他的母亲。他不明白,母亲是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父亲为什么下得了那样的重手,简直把母亲当成了仇敌一般。他恨他。
想到这个,东海就懒得再和父亲说什么了。质问和埋怨,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他重新躺下,背过身去悄悄地抹着眼泪,不再和这个冷酷残忍的父亲说话了。
阳光依旧明媚地照耀着,炕上暖洋洋的,周围静悄悄的,让人恹恹欲睡。多尔衮呆了半晌,突然有了动作,他下炕穿靴,发疯一样地跑了出去。
第九卷 净土千秋掩风流 第一百零八节 乱坟岗上
从武英殿到仁智殿之间的路程并不远,步行穿过几道宫门,经过一段甬道就可以到达。可多尔衮匆匆忙忙地赶到仁智殿的正门前时,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犹豫了。望着那道熟悉的宫门,他平时自然而然,习以为常地在这里进进出出,从来都没有感到有什么奇怪的。可今天,他却前所未有地胆怯,望而却步了。若一切正如东海所描述,那么现在他还有什么脸面进去见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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