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大臣见到我们,立即下跪行礼。进京后没多久,善于派马屁的刚林很快又增添了众臣们觐见摄政王的仪注,改以前的单膝跪地的打千儿为双膝跪地叩首的君臣之礼;甚至连对多尔衮的称呼也由“王爷”改成了“王上”,如果听岔了很有可能误解为“皇上”,可见这位大学士的用心良苦。不过他作为最有学问的满臣,造出这么有建设性的新名词来,也算是清流之中的了。
给多尔衮叩首之后,他们又转而向我行礼,我连忙抬了抬手:“各位大人不必如此拘礼,这里并非朝堂,大家随意点就是了。”
“今日天气炎热,虽然有事务相商,然而却不忍让你们陪我一道晒太阳。这样吧,你们随我去西边的紫光阁逛逛吧,也免去了平日奏对时的那般沉闷。”多尔神色霁和地说道。
几位大学士连忙谢恩不迭,然而我看着他们严严实实穿着朝服,汗流浃背的模样,忽然好笑地想到,也许现在他们的心里正抱怨着:“你要是真的体恤我们,就让我们脱掉一层衣裳吧!”
在前往紫光阁的路上,倒是绿荫掩映,没有多么毒辣的日光晒在脸上,还可以勉强忍受时下的暑气。多尔衮如同聊家常闲话一般,和蔼地询问着几位大学士,新政实施之后,近来民间百姓们的反应。
等他们一一作答之后,多尔衮满意地说道:“先前闯贼暴戾百姓,痛恨我大清。如今新政实行下去,寻常小民也就自然悦服了。”
冯立即送上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马屁:“王上所颁新政要比明朝时开明许多,与民为善,免钱粮、撤三饷、严禁贿赂,这些都是令人诚心归服之处啊。”
多尔衮倒是没有吃他这一套,没有显示出一般人听到奉迎之词时的沾沾自喜,他抬眼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淡淡地说了一声:“善与不善,惟天可表。”
接着对冯和洪承畴这两个前明重臣们说道:“崇祯之亡,乃是历年积弊、无从挽回,就算有良臣辅弼,却终究回天无力啊!”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在洪承畴脸上停了停,后者收敛神色,恭敬地低着头,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毕竟洪承畴对于多尔衮始终有种诚惶诚恐的态度,所以小心翼翼些也是正常的。
“崇祯皇帝也是并非是昏庸君主,只不过武将虚功冒赏,文官贪赃枉法,所以才把天下失了。”说到这里时,多尔衮顿了顿语气,侧脸向我问道:“还记得原来咱们在盛京的时候,令细作搜寻了大明的每一期邸报,后来又为何不看了呢?”
我略一回忆,然后回答道:“是啊,一点也没忘,当时王爷就说:‘臣下们在奏折里蒙骗皇帝,皇帝又在圣旨里欺骗臣下,而有实权的中官[监]则对下假传圣旨,对上谎报军情,最为可笑。’后来越看不下去,所以索性就不看了。”
话音刚落,只见洪承畴和冯已经面露羞惭之色了,当然更多的是悲哀,对于这种君臣关系导致最终亡国的悲哀。
第七卷 夺宫惊变 第十四节 司马昭之心
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紫光阁的院门前。这座中海名的楼阁始建于明代正德年间,初为皇帝阅射之地,后来到了崇祯年间,就逐渐变成了体量宏伟高大,两层重檐的楼阁。阁前有宽敞的平台,白石栏子,雕龙望柱,更衬托着阁的雄伟。阁后建武成殿,并以抄手廊与紫光阁相联结,形成了一个典雅、肃穆的封闭院落。楼阁高敞,树阴池影,葱翠万状,着实是一派佳景。
站在宽敞的院落中,多尔衮负手仰视着眼前的雕梁画栋,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番后,方才拾阶而上,我和几位大臣跟在后面,陆续登上了紫光阁的二层。虽然这中海里倒也并不缺乏亭台楼阁,双层建筑,然而这座楼阁的底座足有四五丈之高,因此这里也就成为了园子的制高点,临窗扶栏,整个中海内的一切景物,可以尽收眼底。
眺望了一阵后,多尔衮转过身来,指着周围空空荡荡的墙壁说道:“你们看看,这里未免太单调了些,究竟应该如何布置才是最好?”
众人愣住了,按理说一般墙壁装饰无非就是字画一类,莫非多尔衮要别出心裁,将这里布置成一个满洲风格的演武厅,到处挂满刀箭弓弩?我也没有想明白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于是也摇了摇头,“王爷的心思岂是他人所能揣测的?想来已是有了主意吧?”
“想不到你说话的语气也和他们差不多了,”多尔衮笑了笑。然后对几位大臣们问道:“汉代有云台二十八将,唐代有凌烟阁二十四勋,这紫光阁应该悬挂多少幅开国功臣地画像呢?”
大家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多尔衮想仿效汉高祖和唐太宗的例子,也把有巨大功勋的开国功臣们的画像悬挂在楼阁之中,以示永世留名,为后人所敬仰。我开始暗暗佩服多尔此举的精明之处了,不用高官厚禄。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收买臣下的感激之心。着实是不花本钱。稳赚不赔的买卖。
冯连忙奉迎道:“大清如今国力强盛,日益昌隆,有王上这般英明圣主的治理,超越汉唐,功盖唐宗之日,拭目可待,若是有幸进入紫光功臣阁。实乃毕生难求之荣耀,足以名留青史了。”
范文程,洪承畴,刚林三人也连忙出言附和,他们地眼睛中闪耀着激动和期望地光芒。文人好名,如果自己地画像也能够列入其中的话,那这辈子也算是活得值了,即使自己百年归土之后。仍然有画像留在功臣阁里供历代皇帝瞻仰。实在是件流芳百世的天大荣耀。因此饶是涵养极佳,他们也仍然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渴望的眼神来。
这一切当然尽皆落入多尔衮的眼底,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位得力臣子一番。方才说道:“至于说功盖唐太宗,我可万万不敢当得,只希望将来大清也能如贞观年间的大唐一样,各部来朝,各国来贺。大清的国土可以东接朝鲜,西至新疆;蒙古诸部、西藏喇嘛,皆来朝贺,我平生之愿足矣!”
他这番话虽然语调不高,然而却颇有一番气势,让我也不禁起了拍马屁地冲动,“昔日曹公有云:‘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他自己早年的志向也不过是墓碑上刻一个侯爵之名,晚年也叹息‘既得陇,复望蜀焉?’,可见王爷之志,要胜过魏武啊!”
满人最崇拜[三国演义]里的英雄人物和计谋策略,我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多尔衮听罢,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意:“怎么?你也觉得我的志向要胜过曹公?”
我知道,多尔衮肯定不希望别人将他和曹操相提并论,毕竟曹操向来视周公为自己的模板,所以才会有“周公吐甫,天下归心”的诗句;当孙权上表劝他称帝时,他会发出“若天命在我,我为周公”的感叹。此时多尔衮正直风华正茂,精力充沛之年,野心勃勃,进取心十分旺盛,当然不满足于当一个曹操似的人物。这一点,他清楚,我也清楚。
“那是自然,魏武虽是一代枭雄,然而终其一生,也不过统辖长江以北地土地而已,而王爷所要地疆土,与之相比何止倍数?”我说罢,和多尔衮相视一笑,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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