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哪怕他此时炙烈的怒火将我燃成灰烬,我也没有力气躲避。一字一句地,颇为艰难地说道:“不,你错了,真正傻的人。其实是自作聪明的我。从一开始,我就陷进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追根溯源,就是八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百无聊赖荡着秋千时,他突然出现在我地视野里,那样一个暖如春风地微笑?男人真是奇怪,有地人必须要征服天下才能征服女人,有的人却只用一个最轻松的微笑。就轻轻巧巧地掠夺了女人的痴心。或者也并不奇怪。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这样才有了悲欢离合。有了伤害与被伤害。
“你!……”李淏终于无语了,满腔的怒火无处宣泄,最后反而静悄悄地消失无踪。他忽然松开了手,呆立了片刻,然后猛地一把将我拉入怀中,紧紧地拥抱着,一句话也不说。我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也是默然不语,静静地感受着他身躯上的颤抖,他胸膛间剧烈地心跳,还有他皮肤上炙热的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手臂间的力量也逐渐消失。我明白,他终于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决定对我彻底放手了。于是,我轻轻一挣,就脱离了他的臂弯,坐在了椅子上,冷静地说道:“时间不早了,如果你想活着回到朝鲜的话,就走吧。”
李淏苦笑一声,点了点头:“那好,人各有志,毋庸强求。我走了,你也多多保重。”他大概心里明白,我继续留在多尔衮身边的话,日后的日子必然是彻底地煎熬。
我微微一笑,“淏哥,你就放心吧,如果我还能为朝鲜尽力一分,就不会轻言放弃地。至于以后究竟如何,就全凭天命吧。”
说罢,我敛襟跪地,缓缓抬手,平举额前,拜了下去,给他行了一个朝鲜的礼节。“希望你能以大事为重,回国之后,保住自己的平安。至于阿贞,不论她是生是死,都请淏哥不再挂念。”
他地拳头紧紧地攥着,终于,僵硬地松开了。他再也没有说话,转身而去了,短短的几步路,脚步没有任何迟疑停顿,像是彻底放弃,毫无牵挂了一般。
我在原地跪了很久,直到双膝麻木,无法支撑,这才扶着椅子艰难地站起身来。熄灭了蜡烛,我掀开帐帘,早春的夜,风依然寒冷,远远的山林中,隐隐传来了野狼的嗥叫。我的嘴角弯起一抹微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再贪婪的猎人,也没有到了杀鸡取卵的地步,只有留下部分猎物,明年春天时,才会有更多的猎物满足他们的贪欲。
我并没有返回宴席,而是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寝帐。奇怪的是,帐门口没有任何侍卫值守。究竟是何缘故,我懒得多想,一伸手掀开了帐帘。此时,里面燃起了数盏蜡烛,多尔衮正坐在几案旁,一动不动,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上怎么到这里来了?要是寻找我,吩咐一声就行了。”我神色如常地说道。
只有经验最丰富的渔夫,才能判断出哪里有最险恶的暗流,我虽然不是,但却已经感觉到了周围潜藏着的危险气息。看来,他已经知道了。然而他没有主动提起,我自然也奉陪装傻。
他抬起眼来,盯着我看了一阵,那眼睛中寒冷得像三九天的冰霜,瞳孔幽深得像最浓稠的墨汁,即使努力分辨,也找不出任何真正的情绪。“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开口时,嗓音已经沙哑,然而却平静异常。
我站在地当中,没有任何动作,“皇上英明,自然早已知晓,又何需再问?”
我毫不避缩地迎视着他的目光,事已至此,我竟然没有半点恐慌。反而镇定异常。他也同样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要看穿我地内心。一片难耐的寂静中,渐渐有了不易觉察的动静,我看到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在微微颤抖,坚硬的扳指碰到紫檀木的扶手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
终于,多尔衮站起身来
:那纸条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我低头一看,只见那皱巴巴的纸张上,有八个已经模糊了地字迹,“天长地久,此心不渝。”被水浸过地纸张。又隔了这么多年,自然陈旧不堪。
“你认识这个吗?”他冷冷地问。
我没有否认,很痛快地回答道:“认识,是当年在朝鲜时,世子送给我地,原本装在一个锦囊里,却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
多尔衮有点疑惑,死死地盯着我。现在距离很近。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通红的血丝。“你不感到意外吗?你现在作何解释?”
“皇上既然已经在下午时用假密信来试探我,那么我现在再看到这个,就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了。”我淡淡地说道。“至于解释,皇上现在在气头上,无论我如何解释,都会以为我是在欲盖弥彰,如此,就越发不肯相信。”
他注视了我一阵,俯身捡起了字条,走到蜡烛旁,一抬手,将它凑在火舌旁,很快,字条被引燃,火势迅速蔓延,很快,就变成了黑色的灰烬,已经燃烧到他的手指间时,他这才松手,看着那灰烬悠悠飘落。
“熙贞,你为什么不肯解释,或者为什么不肯给我半点原谅你的理由?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坐在这里沉思了良久,只要你肯解释,不论是真是假,我都可以接受,权且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像这张字条,现在烧毁了,就完全消散了。”
我忽然吃吃地笑出声来,“想不到一代天骄,最聪明的统帅,也有自我欺骗,自我麻痹的时候。皇上以为不去想它,就可以完全逃避吗?如果心中地结扣不去解开,只会越来越深,越是压抑,就越是让人无法承受。”
“哈哈哈……”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容间,掺杂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为什么会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是我当初就不应该那样做吗?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喜欢上你了,所以我明明知道你是李淏未来的妻子,也要毫不犹豫地抢过来!我知道我只能暂时要到你的人,却未必能掳获你的心,所以我也不敢奢望,只想能够在争斗疲惫之时,能够拥着你,平静地入眠。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的贪婪心越来越重,最后发展到要霸占你的一切呢?你为什么要对我那般付出,为我不惜性命,到了我无法偿还的地步呢?”
我地声音很是清冷,“都到了这个地步,皇上还是没有完全看清自己,越是担心被伤害地人,就越是会自我伤害;越是对一切都警惕的人,就越会被自己的疑心所累。皇上难道不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一刻真正轻松过,真正享受过人生地乐趣吗?”
他怔住了,久久没有言语。
我转头望向烛台,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一只小小的蛾子,毫不反顾地扑向炙热的烛火,顿时被燃成了灰烬,只能听到“啪”地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你要每天费尽心思地算计着别人,也要默默地承受着别人的算计。你,真是可悲。”
多尔衮突然暴怒,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摇晃着:“你为什么非要这样?我对你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完全可以说出来,何必这样不冷不热?你这些年来,步步小心,处处防范,你担心什么呢?我对你说的话,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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