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这里,刚要说些什么,邻桌就有人插言道:“这也未必,人家清廷保护的是我们这些有钱人的利益,哪里会管贫民百姓的死活?那些无知百姓,纷纷携家带口的,像蚂蚁似的一股脑儿往南边跑,却不知能不能躲得过去?无非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罢了。他们都以为扬州是江北重镇,南京门户,必然城池稳固,所以纷纷流入扬州,弄得现在扬州人满为患,说不定都有六七十万人口了呢。我看呀,他们迟早还得做清廷的子民,南京的朝廷,估计也没有几天撑的了。”
我知道,这些富人之所以乐意投降清朝,是和清朝对他们的政策有关。李自成的大顺军就不明白这个原理:虽然说是得民心者的天下,然而历代朝廷的稳固,社会的秩序,终究是靠地主阶级来支持和维护的的。富人有机会掌握先进的生产力,掌握更多的知识,占有更多的财产,而且很懂得谁给官做就给谁卖命的道理。
统治天下,需要团结的不仅仅是本人出身的阶级,而要有包容万民的气概。谁都得承认,治理天下,饱读经典熟悉历史教训的地主阶级,要远远胜过那些满腿泥巴的庄稼汉。更要紧的是,如果他们不真心拜倒在你脚下,而是在背后煽风点火,你就永远别想证明自己的皇位有多正统,从而别妄想普天之下的百姓安心做你的臣民。只要还有饭吃,他们向来是跟在上层阶级身后的。你头上的光环,得这些人帮你套上去,就像西方皇帝加冕,得主教亲手为你戴上一样。
不像平民百姓,目不识丁,没有饭吃就跟着造反,造反时抢掠了财富,又赶忙揣着回老家买田地自己当地主去了,哪里懂得什么忠君之道?什么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李自成的大军一路以疯狂的速度溃败着,也和这些流寇们携带金银大量逃跑有关。再加上他们一路杀地主富户,已经彻底地得罪了在封建社会对政权起支撑作用的地主阶级,哪里有不灭亡的道理?
所以说,历代的农民起义,最终的胜利果实终归会被贵族或者知识分子,军阀政客等窃取,就是有其必然因素的。他们只懂得打破一个旧秩序,不懂得如何用头脑建造一个新秩序,所以失败,就是不足为怪的了。
只可惜,从深山老林里走出的女真人都明白了这个道理,打小在文明之邦长大的李自成却迷失了方向。所以紫禁城的宝座,终归不是他的。
“也是,扬州终究不是个安全所在。”我顿了顿,犹豫着说道:“有史阁部[史可法]在扬州,那么必然死守不降,倘如城池被鞑子强行攻克,为了杀鸡儆猴,给南京朝廷的大人们看,到时候可就是玉石俱焚了。所以你们不去扬州是绝对正确的。”
那人笑道:“呵呵呵……咱们经商之人,不能不关心时事,所以夫人的见解也颇有道理。我有个表哥就在淮安城里当千总,听说史大人被南京朝廷给调到浦口防备左良玉大军去了,顿时松了口气。现在淮安城的军队几乎被抽调光了,而鞑子豫亲王的大军已经距离这边不到百里,说不定明天就兵临城下了。到时候,假装抵抗,放几声空炮就直接开门投降了就是,免得一家老小全部遭殃。”
我不由一惊:“这等军务要事,怎么能随便让外面的人都知道呢?要是混进鞑子的奸细窃听了去可怎么得了?”
他一脸满不在乎,“不要大惊小怪啦,就算是传得满城皆知又如何?反正迟早也是要开门投降的。况且史大人的军队远在浦口,若要闻讯来救,起码七八日的路程,就算现在举了白旗,等他知道时,这边鞑子的大旗都插在城头上啦!”
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四十节 似是故人来
怎么的,我的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厌恶感,只为眼前这们的觉得丢脸。有道是“泼墨汉家子,走马鲜卑儿”,到了如今,这道风景线却已经在乱世的硝烟中渐渐湮灭了。这明末清初,的确不是一个英雄辈出,铁血丹心;抑或是文人忧国,拍遍栏杆的时代。眼下,人人都抱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心态,还能要求他们做到什么呢?
我正沉默着,邻桌的另外一人也饶有兴致地插话了,“说来也是,莫非这大明朝还真是天数已尽了?自打去年福王即位之后,这朝廷就没有一日消停过,把原本在燕京时的习气全部照搬过来,清流浊流们内讧一气,斗得不亦乐乎!又是假太子案又是童妃案的,弄腾了个乌烟瘴气。这下好了吧,那边鞑子已经把陕西的流寇剿灭得差不多,掉头南下了,他们还不肯消停呢!”
前面说话这人立即点头,“就是就是,就说这四镇总兵吧,也各自内讧,分外红眼。上个月刚传来的信儿,那兴平伯[高杰]还稀里糊涂被州总兵许定国给赚进老巢杀了,正是收揽人心的时候,可那史阁部居然让兴平伯的儿子拜个阉人做义父,一下子就把兴平伯余部的两万多人马都推到清军大营给人家补充兵力去了。他史大人可好,明明都率军走到半道上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慌慌张张地掉头就跑回徐州躲着去了。你们说说,眼下这江北局势。都烂到了什么地步?这大明朝,恐怕真的没救啦!”接着,对着窗外地明月长吁短叹了起来。
我心中奇怪,这些事情虽然算不上绝密军机,却也不是能轻易在市井众人之口如此流传的,莫非这官商勾结,互相狼狈,早已是见怪不怪之事了?再说这淮安属于江苏重镇。又是运河枢纽。本地人自然也是见多识广。消息灵通了。
说话间,饭菜已经上来,尽管我们这两桌绝大部分都是男人,然而谁也不敢在我面前喝酒,所以眼前的菜多数是些清淡的江南菜肴。我这时候又感到饥肠辘辘了,低头一看,只见满目翠绿洁白。煞是养眼,比起宫廷的奢华荤腥来,这里的显得格外清爽宜人,让人顿生食欲。
见我动了筷子,阿思海等人这才敢动眼前的菜肴。对于芦笋篙之类的南方蔬菜,他们显得甚为好奇,然而却不敢多问,也不敢用在北方时粗鲁地方式大嚼大咽。显得十分拘谨。我看在眼里。不觉好笑,却没有说什么,直接伸筷子夹起一只极其精致地小笼包。用调羹舀了些许姜丝香醋,然后在小笼包上轻轻地咬了个小孔,里面掺杂着橙黄色蟹粉地汤汁顿时溢出,悉数流淌在调羹里,混合着醋香,实在美妙得无法形容。此时并非产蟹的季节,想必这蟹粉是晒干备用的,能够保持如此鲜美的味道,的确非同凡响。
“嗯,不错不错,好吃好吃,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汤包了。”我说着这话时,整整两笼汤包已经下了肚,实在吃不下了,这才喝了几口茶,悄悄地把饱嗝压了下去。说实话,这里的蟹粉小笼实在要比我当初上大学时在嘉定南翔镇吃地好多了,貌似里面的馅料还多了不少,这等美味我在北方时还真难享受到。
刚刚把最后一道菜送上来的小二满脸堆笑,“夫人您这就是识货了,我们这里的蟹粉汤包确实有名,是上百年的老字号了。别看这汤包小,里面的乾坤可不小——这包子皮就薄得透明,里面的馅心是用肉皮、鸡丁、肉块、蟹黄、虾米、竹笋、香料、绍兴酒混合成的,先烧开再放冷。然后把馅心纳入包里,入笼而蒸,出笼汤包地馅心成了最香地汤汁,用手撮入碟内,倒上香醋,撒上姜米,再用香菜……”
52书库推荐浏览: 弦断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