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想到要劝他这个,诧异过后,略略沉思了片刻。这才苦笑道:“嫂子说得倒也不错,确实也是这么个理儿,不过要我违背自己的心意,装模作样地去对不喜欢的女人们好,就实在有些勉为其难了。男人嘛,就像一条小河,从山间走
路翻山越岭。穿越丛林。九曲十弯,总不愿意因为而停下脚步,你可知是为什么?”
我愕然。思忖了一阵,这才犹豫着回答:“也许是为了冒险吧。”
“你答对了一半,确实有冒险的原因在内,然而这不过是一个探究和寻找的过程,却不是最终地目地——这条河,它当然希望通过千里跋涉来见见世面,来不断地发现新地东西,遇到美好的景物时自然也会有那么片刻的欢愉,但它最终还是要到那个湖泊里去的,这才是它最终为自己寻找好的归宿。如果它从始至终都没有找到这个湖泊,就会渐渐干涸枯竭,彻底湮没在黄土烟尘之中。若男人是河,那么他最心爱的女人就是这个湖泊;在没有找到或者到达这个湖泊之前,河是不会停止脚步的,就算再多名山大川,奇秀风景也留不住它。”
说着这话时,他平静地注视着我,与往常不同地是,此时这双明亮的眼眸中,无悲无喜,没有半点轻浮佻脱,唯有孤寂怅然,有如秋叶一般静谧美丽。这样的情愫,我还是第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
我知道他心目中的湖泊究竟是谁,但我却不能承认,也不能再多往这方面想。想要彻底解开一个人的心结非常困难,但我却不得不继续这样的尝试。“确实,你的比方没有错,然而这世上很多事情也说不准地,自然不能一概而论。万一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或者到达不了这个湖泊怎么办?珍惜眼前地美景,珍惜你身边爱你的人,将来才不至于悔恨。”
多铎摇了摇头,有些不以为然,“若可以轻易迁就,那么男人的感情就不值钱了。我娶地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是我真正喜欢的,她们又何曾真正喜欢过我?无非就是为了地位而争风吃醋罢了。不像外面的那些妓女,我挑看得上眼的玩弄,她们看到我的银子也满心欢喜,高兴了两情相悦,不高兴了一拍两散,不用费心思,不用担心谁欠了谁,谁负了谁的……”说到这里时,他忽然显得颇不耐烦,拍了拍额头,“咳,瞧我说这么多腻腻歪歪,磨磨唧唧的东西干什么,我啥时候变得也跟个啰里巴嗦的老娘们似的了,唉,真是没意思,不说这些了,免得让你笑话!”
“呵呵,我哪里会笑话你,说是刮目相看还差不多呢。”我也意识到今天我们谈论的这些话题实在有些怪异,或者说谈话的气氛有些诡异,双方都是不知所云,实在大失水准。忍不住讪笑道,“想不到十五叔也会说这些文绉绉的话,还有那些挺有意思的比喻,很有几分文人骚客的想法和论调呢。莫非,回京的这些日子你闲来无事,也开始研读唐诗宋词了?”
多铎见我将话题引开,总算不那么尴尬了,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戏虐活泼,“还真被你猜中了,不过倒也谈不上研读,只不过随便翻了几页罢了。刚回京的时候恰好生病,不能骑马出游也不能喝酒玩女人,男人的乐趣也减少了一大半,若不是弄几本诗词来‘修身养性’,估计我早就烦闷而死了,哪里会现在这样有说有笑,活蹦乱跳地待在你跟前?”
“不过终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多亏了你哥这段时间出去,临时给你安排了这么多政务来处置,叫你没时间继续胡来。不然的话,你这个不打仗了就浑身难受,一刻也闲不下来的人保不准又得在府里搭戏台唱戏,亲自粉墨登场了呢。”接着,我话音一转,由衷地感叹着,“不过,你扮旦角儿还真有一套,上次瞧你在[游园惊梦]里扮杜丽娘,还真是个妙人儿,真是我见犹怜,风姿绰约呢!哈哈哈……”
一提到唱戏,他立即来了精神,兴奋道:“嘿,亏了你还记得去年那事儿,自从那次被我哥骂了一顿之后,我还真就好久没再唱过了。你这么一提,忍不住又上了瘾头,想要唱几嗓子。嫂子若是喜欢听,我这就给你唱上几段。”
这就有点正中下怀的意思了,我也难得听他唱回戏,说实话他的唱腔还不是一般地好,比我到燕京之后听那些昆曲名角们唱的还要好,我也一直想再听听,只不过,这里的场合实在有点不合适。于是我连忙摇头:“别,你可别当真了,这里人多耳杂的,若是等你哥回来了有人汇报,到时候肯定少不了给你一顿训斥。”
“呵,我这人吃软不吃硬,还真不怕他骂我呢……”多铎的话刚说一半,就被东抢过去了,“就是嘛,十五叔怕谁?除了东他谁也不怕!我一哭一闹一要骑大马,他吓也吓坏了。”这个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了我们的对话,唯恐被我们忽略,于是忙不迭地插话道:“十五叔很会唱戏吗?比宫里请来的那些戏子们唱得好好听吗?东要听,东要听!”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迁就着我这个小霸王似的女儿,“既然东也喜欢,那你就先唱一小段吧,声音小点儿,别让外头那些奴才们听到了。”
多铎笑道:“声音小了怎能唱好?给他们听到就听到吧,算他们有耳福。对了,你要听哪段儿,我就唱哪段儿。”
“这昆曲之中,我最喜欢的自是[牡丹亭]了,唱词绮丽,唱腔优美,尤其是[惊梦]一折,最是动人。你就唱唱这一折吧。只不过有点长,你就从[袍]唱到第一个[桃红]吧。这旁边可没人给你配戏,小生和旦角都要你自己包揽,如何?”
“呵呵,这有何难,我这就唱来。”他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正式开始了,“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珠圆玉润的唱腔,凄婉美好的唱词,令我沉缅其中,浮想联翩。汤显祖的曲本写得荡气回肠,加上他高超的演绎,不论情思,意境,还有调子,都让人我觉得有用自己的话说不出来感受。虽然只是清唱,然而给我的感觉,却是全身毛孔都通透畅快,无比美好,无比沉醉。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女自怜。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一百二十三节 风雪之夜
尔衮在陷入昏迷之前所看到的女人并非如他想象那样的影子,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是一个在茫茫雪原上迷失了路途的女人。
在太阳即将被天狗完全吞噬之际,彷徨无助的她忽然看到远远的山坡之上,有个男人正策马朝她这个方向急驰而来,视线相撞之时,他竟然在勒住马缰的同时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她虽然看不清男人的面容,然而却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是一个熟人。眼见熟人不慎坠马,她一声惊叫之后,急忙朝那个方向奔去。地上的积雪很深,等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那人身边时,早已经因为体力的消耗而气喘吁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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