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明起身收拾走汤碗,打来一盆冷水,浸湿了巾帕,想要给他擦拭擦拭滚热的额头。不想,却见他紧紧地皱着眉头,不安分地翻来覆去,最后,又猛地坐了起来。孝明刚想问问这是怎么了,却已然来不及了,他已经抑制不住地呕吐出来,捂着胃部,吐了个天翻地覆。
好一阵子,总算吐得差不多了,周围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和酸味,不但他自己地衣裳,连来不及躲闪的孝明身上也被溅上许多。孝明手忙脚乱地给他清洗擦拭了一番,又帮他脱下弄污了的几件衣服,伺候他漱了口,看着他重新睡下,这才收拾干净周围的污物,拿着脏衣服到外面去了。
然而,在把这些衣服抖落开,准备清洗干净的时候,她意外地看到里面掉出一件物事。于是她捡拾起来,在烛光下细细地看了看,原来是一个竹工精致的烟荷包。她还从来没有见东青有这么一件东西,再说他也从不抽烟,按理说也不会有。莫非,是今天出去一天,哪个姑娘送给他的?
奇怪的是,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当她想到这里时,心里面渐渐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感觉,酸溜溜地,很是不悦,却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男孩,现在已经渐渐地有男人的气势和样子了,个头越来越高,身体越来越强壮,眉宇间越来越有类似于他父亲那样地英气,连说话时候地声音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并且。已经开始吸引女人的关注了,就如,眼下她手中的这个烟荷包。
烛光下,孝明捏着烟荷包,愣神了好一阵子,这才微微地叹了口气,继续忙活手底下的事情。洗好衣服晾起来之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回卧房。只见东青又翻了个身。显然睡得很不安稳。过了一阵子,竟又含含糊糊地说起梦话来了。她很诧异,侧耳细细地听了听,也没有听清他究竟呢喃出什么样的内容来。于是,她走到炕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想看看是不是好些了。她好回自己的屋子去歇息。毕竟,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男女之防,还是要有所忌惮的。
没想到,她地手刚刚放在东青地额头上
乎乎地东青就轻轻地呻吟了一声,伸手拉住她。她想把手缩回来;不料东青不但不松手。反而蜷缩着身子。枕在了她的膝头。同时,紧紧地依偎着,怎么也不肯让她挣扎。她无可奈何。只好停止了离去的想法,就任他这样枕着。
长夜漫漫,摇曳着的烛光就像一首古老而美好的长诗,在诉说着动听的故事。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不闻。这样地环境,很适合午夜难眠的人默默地想着心思,咀嚼着过往的回忆。
东青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踏实地入梦一样。她低头静静地凝视着,尽管光线很暗,却依然能模糊地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一道一寸多长的疤痕,她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那道疤痕,痒痒的。
她初见到东青地时候,还以为他是个热情开朗地孩子,可是在一起生活学习时间久了,她才渐渐发觉,他其实是一个表面热情,内心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他表面上对谁都信任,实际上对谁都有所保留;他很喜欢思考,也很热衷于学习各种知识。他教会了她说汉语,写汉字,读汉人的书籍;每次见到她时,他地脸上都会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微笑来。她知道,他只有对她,是完全真诚的,毫无保留和心机算计的。他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唯一一个不陌生的人,尽管他比她小了几岁,却总喜欢表露出对她的爱护和保护的姿态来,好像为了证明自己迟早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样。他喜欢在闲暇的时候来和她玩耍,她也很喜欢听他说话时的声音,看他说话时的样子。
他那时候虽然读书很好,但是骑马射箭,还有马上步下的武艺都很差。他为此很是介意,很是恼恨,也为此格外地努力,格外地刻苦。为此,他每天都以单薄瘦小的身子去和高他几头的侍卫去练习格斗之术,每天都要瞄准靶子射上几百次才肯收工,被他炼坏了的沙袋之类更是难以计数。而他手腕上这道疤痕,则是十岁那年,一次练习刀法的过程中一个躲闪不及,被对方的刀锋不慎划破的。那次伤得不轻,皮开肉绽,流了很多血,差点伤到了筋骨。她当时吓得够呛,急忙找人替他缝合了伤口,他却严令周围所有人不准把这个事情泄露出去,被他的父皇和母后知道。她问他为什么必须要陪他练武的侍卫们必须用真刀真枪,他年纪还小,这样有多么危险。可他却回答,只有危险,才能时刻地提醒着他,要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来与之对抗,才不会松懈,不会侥幸。他说,在真正的战场上,哪怕是一点点的松懈和侥幸,都会付出血的代价,甚至是万劫不复……
她问,你何必吃这么多苦头,你可是大清国尊贵的皇子,等你长大了,说不定江山已经平定了,练习这些能派得上用场吗?
可他却回答说,他阿玛是他从小最为崇拜仰慕的人,是大清最聪明睿智的统帅,也是他们满洲难得的大英雄,他将来要做这样的人。至于武艺能不能派上用场,现在说不准,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要得到他阿玛的欣赏和器重。
可她却渐渐发现,皇帝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大儿子。她清楚地记得,靖和五年,二阿哥刚刚回皇宫时的情景。当时皇后为了给他一个惊喜,特意让豫亲王提前一天将二阿哥送进宫来。当听到二阿哥在院子里面用稚嫩的童音喊着“阿玛”的时候,平时一贯冷峻高傲得让人无不畏惧的皇帝竟然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在两月份的寒冷天气里,就光着脚跑去门外。他不顾众人惊诧的眼光,一把抱起二阿哥,转了好几转,抱了又抱,亲了又亲,激动得连声音都颤抖了,接连重复着:“乖儿子,真是想死阿玛了!”……二阿哥可以在众人面前肆意地在他面前撒娇,黏在他身上像块麦芽糖,谁劝都不肯下来;可以抓着他的袍子爬上他的膝头,将口水和鼻涕抹蹭得他满身都是,他却笑得比谁都开心;甚至,二阿哥可以拿他当大马骑,驱赶着他一圈一圈地爬,任由二阿哥穿着开裆裤的小屁股直接坐到他脸上……
她曾经见过东青在看着这样场景时候,那沉默的眼神和孤寂的表情。她问过东青,小时候,是不是也能得到这样的宠爱。东青的回答则是“也许吧,不过那时候年纪太小,记不清楚了……”
二阿哥打小就很喜欢缠着东青玩耍。她看不出东青有任何反感和厌烦,以及对弟弟的妒嫉。他一直颇为努力地陪弟弟玩耍,想尽办法讨弟弟开心。没想到的是,在二阿哥五岁的那一年夏天,他对御花园里新建的假山很感兴趣,于是央求着东青带他去玩。不料在玩耍的过程中,东青一时疏忽,没有看管好,让二阿哥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跌破了脑袋。当时众人都吓得面无人色,不知所措。闻讯赶来的皇帝居然比太医还先到。抱着头破血流,哇哇大哭的二阿哥,他望向东青的眼神里燃烧着怒火,充满了厌恶,好像跪在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一样。后来,东青独自在凹凸不平的假山石上跪了一个下午,才被允许回去。第二天,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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