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使她浑忘生活上的不如意。
拆到一箱chūn季晚装外套,素姗说:“替大兴洋行的区小姐留一件。”
一位伙计说:“佟太太一直说要找一件奥根地纱外衣。”
“喂,总共得四件,都叫人认领了,店堂挂什么出来?”
素姗可乐了。
“gān脆在公寓拆了箱就卖,”她们笑,“连铺租都省下。”
生意有多好,可见一斑。
素姗穿上其中一件,转一个圈,她的助手鼓掌。
素姗坐下来。
她有她的生活,在她的小世界里,她也是一个受尊敬的人物。
何苦到骆家去受气。
素姗抬起头来,象是忽然想通了什么。
稍微有空,她到门前张望。
咦,不见那侦探小郭。
经过昨晚,大概他已躲在比较隐蔽的地方去了。
素姗恍然若失。
那一日,时间完全超出预算,离开总店,已是晚上八点。
银行区的商场早已打烊,素姗正锁门,突闻招呼声。
她抬起头来,喜悦地说:“小郭先生,你好。”
“咖啡?”小郭用手擦擦鼻子。
“来,我请你到相熟的店铺去。”
素姗与小郭到一间舒适的小酒馆坐下。
素姗怪幽默地说:“假如此刻有人跟踪我,报告会怎么写?‘李素姗与一英俊男人共在酒吧狂欢,行为荒唐,未适宜嫁入骆家’?”
小郭轻轻说:“我已辞去该项任务。”
素姗一怔。
“你说得对,太无聊了。”
“又何必自砸饭碗?”
“我已考虑清楚。”
素姗说:“你不做,他们也会委托别人做。”
“那就叫别人好了。”小郭不在乎。
“你如何向他们jiāo待?”
“我?一无所得。”
素姗莞尔,“谢谢你。”
“我真的一无所得,从早到晚,你勤力工作,见来见去,不外是那三两个熟朋友。”
“你有无调查过桂英的身分?”
小郭笑笑,“桂英是一个大机构的公关经理。”
素姗嗤一声笑出来。
小郭沉默一会儿,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独身生活也许暂时更适合你?”
素姗一怔,这是很婉转的讲法,“你的意思是,齐大非偶?”
小郭说:“骆家并非齐国。”
说得很对,素姗微笑,骆家太看重自己了。
小郭讲不去:“女子自力更生,只有轻松快活。”
“是,除非有意中人。”
“骆嘉伦不适合你。”
素姗低下头。
这个陌生人同qíng她。
她微笑,“你不能把他家长的帐算在他头上。”
小郭诧异,“你以为是他父母委派我调查你底细?”
素姗蓦然抬起头来,“不是吗?”
“不,是他本人。”
素姗一下子被打沉了,一双手簌簌抖起来。
原本她还一厢qíng愿,希望保留最低自尊,现在发觉调查她的竟是她的未婚夫!伤心失望过度,素姗嘴角反而泛起一个平和的笑容。
“我讲得太多了。”小郭觉得残忍。
“不,我感激你,总得有人做丑人把真相告诉我。”
“李小姐,是骆嘉伦没福气。”
素姗抬起头,“我也这么想。”
二人喝完了咖啡在酒馆门前分手。
素册原本以为自己会伤心yù绝,但是她没有,她找到桂英,一人去看了场电影,接着吃宵夜,十分尽兴。
然后桂英轻轻问“婚事告chuī了吧?”
素姗笑曰:“完了。”
“真可惜。”
“人生过程中总有这样的事。”
“你看得开?”
桂英知道素姗对这头婚事有很大寄望。
“总会淡忘。”
时间治愈一切伤口。
桂英颔首,“你一向是个勇敢的女子。”
素姗回到公寓,只听得电话不住地响。
她跑去接。
是骆嘉伦焦急的声音,“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一连找你两天,好不担心。”
素姗很温和地答:“工作比较忙。”
“我们明天有约。”
“是,伯父六十大寿。”
“早些出来行吗,我有话要同你说。”
素姗坦然无惧,反正已是最后一次约会,“没问题,几点钟?”
“下午五时,我到你那里来。”
“好,我在家等你。”
摊牌就摊牌好了。
那一个晚上,素姗没睡好。
忽然想起第一次到夜总会上班的qíng形,年轻的她还不晓得害怕,灯红酒绿,只觉得这钱容易赚,唯一缺点是叫人看不起。
素姗哭了。
鼻梁骨象是中了一拳,酸且麻,然后大滴眼泪流出来。
那一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夜长如岁。
女子总与眼泪有不可分割的关系,迷蒙间素姗见到了亡母,她坐在一个窗户面前,侧脸向着素姗,她没有看向女儿,也没有说话,但素姗知道那是母亲,窗口的光相当qiáng且白,素姗看不清母亲的五官,她叫妈妈,妈妈,但没有回音。
梦醒了。
素姗所住白色公寓一片静寂。
她掀开被褥下chuáng准备上班。
母亲没享受到素姗今日的成果。
一个拥有三家时装店的女子,要使自己忙碌,简直轻而易举。
中午时分,她才想起要去替骆父选购礼物。
太简单了。
她跑进名店,买一套银制剪雪茄用品,再加皮制雪茄套两件,一不做二不休,看到一只公文包,尺寸十分适中,也一并买下来。
骆父外型潇洒,比起骆嘉伦,风度只有过之。
还以为可以成为一家人呢。
素姗唏嘘。
她多么盼望幸福的家庭生活,做得累了,到公公婆婆家去吃碗点心,憩一憩,诉几句苦,再由丈夫接回自己家去。
看来这盼望要落空了。
命运不让李素姗停下来,她叫素姗不停向前走。
素姗提早下班回家梳洗打扮。
这个约会一个月前已经订好,不能慡约,也没有必要缺席。
一边化妆一边嘀咕:真要命,又流行浅粉色唇膏了,嘴巴看上去特别大。
骆嘉伦准时按铃。
素姗已经穿好衣服,她从不叫他等。
骆嘉伦看见素姗,不由得喝声采,那身湖蓝的皱纱捆缎边套装一定叫他父母高兴,骆氏最不喜年轻女子穿黑白二色,嫌素。
素姗斟一杯啤酒给他,“有话同我说?”
“正是。”
“请说。”
“素姗,我们订婚已有半年。”
“是的,”素姗微微笑,“有什么新发现?”
骆嘉伦坐下来,一本正经,口气象与人讨论商业合同,“我很满意。”
素姗牵牵嘴角,“满意我这个人,还是满意我俩的关系?”
“素姗。我们可以结婚了。”
素姗不语。她动也没有动。
这句话要是在一个星期之前听见,她会欢欣若狂,但是此刻素姗觉得异常讽刺。
骆嘉伦验过货版,认为可以出厂,噫,李素姗,这是你超生的机会了。
他说下去:“我们到巴哈马旅行结婚,回来再补办喜酒,我们今晚对亲友宣布喜讯。”
素姗静静看着他。
“咦,怎么不说话?”
素姗喝一口茶,“私家侦探的报告叫你满意?”
骆嘉伦表qíng尴尬了。
不过不怕,温柔的素姗一向对他千依百顺,他三言两语便可把这件事遮瞒过去。
“那真是误会。”他咳嗽一声。
“没有误会,彼此了解清楚一点嘛。”
骆嘉伦抬起双目。
“况且,我说的,未必是真话,非要由第三者来证明不可,否则,一旦结了婚,发觉货不对版,那就麻烦了,你是律师,办事小心点,也是应该的。”
“素姗——”
素姗说下去“何必结婚呢,我无法平息你的疑心,是我的错。”
“素姗,我不怪你生气——”
素姗已把手上指环褪下,“请你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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