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_亦舒【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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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自店铺出入,总有人站在街角,拿着一张报纸,挡着面孔,佯装在看。

    谁,谁在钉梢?

    素姗闲闲同好友桂英讲起:“有人跟踪我。”

    桂英讶异,“要不要报警?”

    “不用。”

    “你不怕?”

    素姗笑笑,“桂英,我同你见多识广,还怕这个?”

    “有没有同骆嘉伦研究过此事?”

    骆嘉伦,是素姗的未婚夫。

    素姗摇摇头。

    桂英责怪素姗:“凡事,你同他商量呀。”

    素姗沉默一会儿,“我习惯独自处理私事。”

    “那结什么婚!”

    素姗笑了。

    “你是爱他的吧?”

    “是,是,我们谈些别的。”

    李素姗,二十三岁,十八岁那年,自学校出来,因家庭环境窘迫,曾任舞小姐两年,解决了问题,且得到一笔私蓄,随即转行,开了一爿小小服装店,亲力亲为,不料赚了钱,短短三两年内翻了几番,李素姗此刻已是三间jīng品店的主人。雇用伙计超过十名,gān得头头是道。

    她的好朋友,却仍是当年在夜总会工作时结识的李桂英。

    桂英曾打趣她,“素姗,你此刻已俨然名媛模样,同我们这些闲杂人等来往,有点不大方便吧。”

    桂英现在同一夜总会任经理,旗下百多名小姐。

    素姗亦挪揄地:“桂英,你在行内叱咤风云,有何失礼?”

    在一个偶然场合,素姗结识了骆嘉伦。

    骆嘉伦家境十分好,自幼被送到英国寄宿,一直完成了法科才回来,正跟师傅学艺,准备大展鸿图,他对素姗表示了好感。

    素姗象一般女郎一样,到了这个年龄,特别想结婚,她欣然接受追求,喜上眉梢,jīng神焕发,终于,在一个月前决定订婚。

    在这之前,她自然拜见过伯父伯母。

    每次素姗都会全套香奈儿披挂,第一,名贵衣饰以示尊重,第二,那个圈子好象挺流行这个牌子,第三,女孩子穿起香奈儿看上去都差不多一副端庄形象,温婉可爱,无甚xing格。

    骆家对她颇为好感。

    “素姗,在什么地方念书?”

    “家父认为瑞士的酒店食物管理科很有水准。”

    这不算说谎,这顶多只属误导,素姗可没说她在瑞士读过书。

    “令尊gān哪一行?”

    “他退休到温哥华定居已有三年,”这是事实,“从前,他在银行做事。”

    李父在银行守门,一次意外受伤失业。

    “哪一家?”

    “英华。”

    对方想半天,不得要领。

    素姗温和地说:“家父只是小职员。”

    骆家却对这种谦和更加好感。

    素姗面试及格。

    骆家送上订婚礼物是一套钻石首饰,指环项链连耳环,全可打八十五分,指环约三卡拉大小,刚好天天戴而不嫌炫耀。

    素姗有点感动,立刻还礼,买了名贵金表,骆家上下四口,包括未来小姑,每人一只。

    她对桂英说:“我xing不喜占人便宜。”

    桂英颔首,“礼尚往来,人家对你也尊重些。”

    她看看那套钻饰,这样的货色,李素姗早几年都随时置它十套八套。

    欢场中流动的资金往往庞大得难以令人置信,桂英与素姗都司空见惯。

    标致、年轻、愿意有点牺牲的小姐年收入可达七位数字,在几年前,这样的收入如小心处理,很能做一点事了。

    桂英所以不退出,是因为爱花费,赌是其中一项。

    不过最近正努力戒除此项习惯。

    素姗的订婚生活一直很愉快,直到发觉有人跟踪。

    她为此轻轻叹息。

    星期六气温突降,又下雨,素姗正埋头做帐,忽然想起一人,便走近玻璃窗观看。

    果然,他站在街角,缩在人家屋檐下避雨,十分láng狈。

    素姗打一把伞,披上外套,开了门,朝他走去。

    那人见素姗朝他走来,意外得手足无措,别过头去,目光不敢与素姗接触。

    “这位先生,”素姗把伞遮在他头上,“天寒地冻,又湿又滑,且过来敝店憩一憩,喝杯热咖啡好不好,长命工夫长命做,稍后再继续站岗未迟。”

    那人听到这样滑稽的挪揄,既不敢怒,又不敢笑,一脸尴尬相。

    不过他真的饥寒jiāobī,反正已被拆穿,不如喝杯热饮,于是硬着头皮跟素姗走。

    在灯光下,素姗看清楚了那人,原来是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

    “尊姓大名?”

    “人叫我小郭。”

    “小郭先生,请品尝我们店里出名的爱尔兰咖啡及牛ròu三文治。”

    “谢谢。”

    “小郭先生辛苦了有半个月了吧。”

    小郭不语,低头苦吃,这漂亮女子是个厉害脚色。

    “有何心得?”

    小郭不得不开口,“李小姐生活正常,作风正派,工作忙碌。”

    “对呀,乏善足陈。”

    “李小姐,我听差办事,盼李小姐原谅。”

    素姗温和地问:“阁下从事这种厌恶xing行业,有多久了?”

    小郭窘到极点,“一年多。”

    “呵,初出道。”

    “是,办事不力。”

    “可以知道你的委托人是谁吗?”

    “这是营业秘密。”

    素姗沉默一会儿,然后轻轻问:“是骆家吧。”

    小郭一怔,这女郎恁地聪明,他不承认,亦不否认。

    素姗叹口气。

    他们不相信她。

    本来就是,本来素姗就起疑:世事怎么会变得如此顺利?

    果然,派人调查起她来了,而且用这样低劣的手法。

    迟早知道她是舞小姐出身的吧。

    素姗问小郭:“你经已知道我从前的职业?”

    他颔首,“你是大云华夜总会的台柱。”

    “告诉了骆家没有?”

    “月初才呈报告。”

    素姗并没有开口求qíng,小郭又一次意外。

    她笑笑,“也好,省得我自己开口。”

    这样豁达,小郭呆住。

    “添杯咖啡?”

    “谢谢。”

    店打烊了,店员下班,只剩小郭与素姗二人。

    素姗坐在店堂内,在适当的灯光掩映之下,真是个标致女郎。

    小郭深觉可惜。

    骆家太煞风景,何必去深究未来媳妇出身?有缘即好,如此计较,对人家不公平。

    素姗摊摊手,“多谢赏光。”

    小郭欠欠身,“打扰了。”

    “小郭先生,不如我把今晚行程说一说,你好打道回府,提早收工休息。”

    小郭笑了,“您叫我无地自容。”

    素姗说下去:“一会儿我约了老姐妹吃饭,搓几圈卫生麻将,稍后回家与同事会合,研究下一季宣传策略,然后骆嘉伦也许会来,也许不来。”

    “好,我提早收工。”

    素姗牵牵嘴角。

    “李小姐,容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有车。”

    小郭又笑一笑,知难而退。

    素姗并没有去打麻将,她落寞地回到公寓,静静坐沙发中,直至晚饭时分。

    骆家存心不叫她下台。

    他们嫌她。

    素姗已戒了烟酒,可是此刻心qíng不好,忍不住斟了一点威士忌,加水加冰,喝将起来。

    爱不爱骆嘉伦?

    桂英问:你是爱他的吧。

    素姗叹口气,经过了颠沛流离的少年期,好不容易到了今天,李素姗太想得到一个合理的归宿,她愿意嫁到骆家。

    婚后她会如常料理自己的生意,她并不图骆家家财,而骆家在社会上的名誉,相信还不致于大到可以沾光的地步,不不不,她是完全因为骆嘉伦是个有为青年。

    呵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

    派私家侦探调查她的主意,相信是骆家的主意吧。

    骆嘉伦是不知qíng的吧?

    素姗喝醉了。

    第二天起来,肿眼泡、灰白脸,一副堕落相,素姗对着镜子大笑。

    她xingqíng豁达大方,一时虽不能把事qíng丢到脑后,却也不再特别烦恼消沉。

    她上班去。

    今日要巡回演出,三间店铺都起码要坐上两个小时,新一季衣服拆箱,需要标价。

    素姗的宗旨一向是薄利多销,中上货卖中下价钱,很受办公室小姐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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