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_亦舒【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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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茵至此有点感动,她想到继母冷漠的眼光,才不着紧呢,管谁沦落在yīn沟里。

    如茵心底活了转来。

    永昌说下去:“我同母亲说一声,或许你愿意在我家重读,我帮你去办学生证件。”

    “不,太打扰了。”

    “那么,回家去读。”

    “让我想想清楚。”

    “还要想?”永昌满头大汗。

    对丘永昌来说,正途是唯一的道路——读好书做好功课以文凭打入社会,再凭实力步步高升,这也是最平坦的一条路。

    另外有比较凶险的悬崖路可走,要不粉身碎骨,要不名成利就,如茵自问没有能力,也没有客观条件去走。

    她沉默了。

    永昌说:“在这里好好玩几天,假期过后,从头开始,不为谁,为自己。”

    “回家得看脸色。”

    “如茵,好过一辈子看社会势利人士眼色。”

    如茵站起来,朝湖边走去。

    永昌走上去,“如茵,我有一点节蓄,我愿意支持你,记得高中暑假我帮人拾球以及补习吗,足够支付你重读。”

    如茵笑,“只怕你bī我考八百分。”

    “七百分?”

    “六百已经很好了。”

    “一言为定?”

    “学费不是问题,我替人拍广告也赚了旅费。”

    “我想你知道我是真的关心你。”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两个年轻人回家去。

    如茵回到客房,看到chuáng头有两套新衣服,连忙出去问个究竟。

    在门口碰到丘太太。

    丘太太笑问:“还可以吧,听说你的行李失了,我趁着替永昌买衬衫时替你选了两套,你且穿着。”

    如茵十分感动,世上毕竟好人比坏人多。

    “谢谢你伯母。”

    “谢什么,永昌的朋友还不就是我的朋友。”

    “伯母,我过完周末就要走了。”

    “多住几天,永昌上学,我陪你逛。”

    “不,伯母,家父催我回家。”

    “那么,明年再来。”

    “伯母,你们回不回香港?”

    “回,可是要住酒店。”

    如茵点点头,那意思是,已经放弃那一头,决定在这里生根落地了。

    如茵茫然。

    “jiāo通那么方便,往返不是问题,咦,你们不是要去看电影吗?”

    “是,是。”如茵知道伯母不打算再与她谈下去。

    丘太太为她添置的衣服十分体面。

    做母亲的自有苦心:这女孩住在他们家,又穿着永昌的衣服,真怕旁人误会他俩有不正常关系,男孩子的名誉也很重要,不得不掏一次腰包,算是看永昌份上。

    丘太太早看出叶如茵无心向学,十月份了,还在放假?丘太太叹口气,永昌偏偏喜欢这样一个流làng儿,真叫父母头痛。

    晚上,连丘先生都问了,“那女孩子打算住多久?”

    “嘘,星期一走。”

    “我们是中国人,开放有个限度,媳妇才可进门。”

    “喂你有完没完?”

    丘先生噤声。

    “别节外生校,过两天就走,千万要和颜悦色,切莫激起人家报复心理,万一牵着永昌鼻子走,那就糟了。”

    “永昌有那么笨?”

    “少年人感qíng冲动,买个保险比较好。”

    “那我不出声,你去处理。”

    “又是我的责任。”

    “当然是你。”

    周末,永昌借了母亲的跑车开过美加边界同如茵到西雅图去观光。

    在车上,如茵说:“这一定是我最值得回忆的暑假。”

    可是暑假早已过去了。

    永昌仍然说:“我也希望如此。”

    如茵用一条丝巾缚着头发,此刻她心qíng平和。

    永昌说:“不过,将来你一定还有许许多多值得回忆的假期,这一个将变得微不足道。”

    “不会,我保证不会。”

    两个年轻人静下来。

    稍后,永昌问:“不知以后我俩是否还有共度假期的机会?”

    如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说:“永昌,你我分手之后,我每天都想念你。”

    永昌不作声,心中难过。

    “我自觉十分爱你,这次见到你,我非常宽慰,你没有变。”

    “谢谢你如茵。”

    “你放心,我会振作起来,不是今年,也会是明年,为着我自己,也为着我生母,我相信在天之灵,我在母亲怀抱长大,一天喂七次,我不能辜负她。”

    永昌握紧她的手。

    “如有可能,明年再来。”

    “你可以约我在别的地方见,譬如说纽约、东京、巴黎都可以。”

    “我会考虑。”如茵微笑。

    永昌还是那么天真。

    一直感动她的都是这份纯真。

    星期一就得动身回家,考得再好,父亲也没能力把她送出国,以后能否与永昌见面,实属疑问,两条平行线,难以jiāo叉相爱。

    如茵年轻的心充满悲怆,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永昌笔挺的鼻子,以后,即使再恋爱,她也不会忘记永昌,他也许是她失命中唯一的假期,

    如茵低下头,轻轻落下泪来。

离家

    陆世英及志英两姐妹在十三号星期五那天简直不愿意起chuáng。

    昨天晚上已经商量到深夜,好不容易睡着,只希望一眠不起,能不睁眼就不睁眼。

    可是终于被沙沙雨声叫醒。

    志英喃喃自语:“屋漏兼夜雨。”

    世英说:“起来吧。”

    志英搔搔头皮,“来,先洗个头,淋个浴,再出去想办法。”

    “所有的办法昨天已经想尽了。”

    “别气馁,今日又是新的一日。”

    “我已决定到麦当劳上班。”

    “这也好。”志英颔首。

    “至少可以支付电话费及房租。”

    “是我们生不逢辰,两姐妹移了民,才发觉这是北美洲经济最衰退一年,无处觅食,又无资格领取失业金或救济金,莫非要饿死在这里。”

    “你有胆子,回家要钱。”

    志英冷笑一声,“我有胆色,可是,电话同信,到得了父亲那里吗?”

    世英不语。

    这根本是她俩移民主要的原因,三年前父亲再婚,娶了继母,生下一对孪生子之后,继母掌了大权,父亲除出管理一家厂之外,已不过问任何事宜。

    志英与世英近不了父亲身边,又不想被继母讥笑“她们姐妹那里有空上门来”,故索xing移民。

    一个以秘书身分取得加拿大独立移民评分表中十分,另一个在中文杂志任编辑,也获得十分。

    初到贵境,胸怀大志——

    “志英,我找到工作,供你读大学,毕了业,你供我,六年很快过,值得投资。”

    没想到半年后chuáng头金尽,一筹莫展,住在租来的地库里,生活成了问题。

    工作不是没有。

    可是,家务助理及保母又怎么做呢。

    “去找玉表姐吧,至少饱餐一顿。”

    世英提醒她,“玉表姐住山上,没车上不去。”

    “叫她下来。”

    “她添了孩子,怎么走得开。”

    “还有,总不能空手去看她,买些水果蛋糕。已是一笔钱。”

    “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了吧。”

    志英点点头。

    “你上过外国人的当铺没有?”

    “别神经,唯一的金饰是母亲给我们的纪念品。”

    世英说:“我想哭。”

    “可是又想笑是不是。”

    “是,以往在香港实在太豪气了,整个月薪水买一只手袋,现在我要是有这种钱,一定好好省存,以防将来。”

    志英问:“在麦当劳碰到熟人该怎么办?”

    “职业无分贵贱,咄,管谁怎么说!”

    志英低下头。

    “我们应当高兴还有快餐店的工作等着我们。”

    “那么,”志英展眉而笑,“我还有你,你还有我。”

    正在嘀咕,有人敲门。

    两姐妹立刻静下来。

    这一定是楼上的房东张太太来追讨房租。

    果然,张太太在门外说:“两位陆小姐,我知道你们在家,快开门,别叫我站雨中,怪冷的。”

    志英只得垂头丧气的去开了门。

    谁知张太太捧着一大锅热粥,“新鲜的jī粥,吃了好有力气去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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