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_亦舒【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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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瑶坐在一个角落掉下泪来。

    她竟不知有人恨她,可见恨是完全没用的一件事,非要加一把力。把她gān掉不可。

    有何碧瑶,就没有胡巧香。

    既生瑜,何生亮。

    这一天,终于来到。

    碧瑶在公司里迟到早退,尽做些私人事,已经招致上司同事不满,那一天早上,上司与她谈了十分钟。

    他有点困惑:“碧瑶,你一向是我的得力助手。”

    碧瑶不语。

    太不耐烦了,真没想到赚一分薪水烦琐至此。那么用功向上为何来?你看胡巧香,她几时有做过什么,还不是要风得风,要两得雨。

    “碧瑶,令堂去世,你应节哀顺变,振作起来。”

    碧瑶扬起一角眉毛,“你讲完没有?”

    上司吃一大惊。

    碧瑶铁青着脸,“你把我当小学生?你一向把吃重的工夫推向我头上,是因为我没有后台背景吧,那些装模作样,租了司机劳斯莱斯来上工的同事,你就另眼相看吧,他们带来亲友作客户你就稀罕,我真正为公司争取客户你认为平常,什么叫公平?我在这里已经见够受够。”

    上司吓一跳,“碧瑶,你误会了。”

    碧瑶心灰意冷,惨澹地笑,误会,什么误会?

    很快很快,她便可以脱离苦海,她再也不需要这份牛工。

    她回到自己房间,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只小小包裹,她的心大力一跳。

    她知道这是什么。

    她连忙把它拆开来……

    包裹里,是一枚小小的手枪及六发子弹。

    有转机了,何碧瑶心花怒放。

    她千李万苦,几经转折邮购的手枪终于寄到。

    她锁上办公室门,细细读起手枪使用说明书来,就像家庭主妇阅读微波炉使用法一样。

    然后。她把手枪放进口袋里出门去。

    她当然是去找胡巧香。

    她已对胡女士的行踪了如指掌。

    星期六中午一时。她必定在某酒店的咖啡厅午膳。

    这种人,家里用着厨子,可是永远不回家吃饭,该死之至。

    碧瑶寻上门去。

    果然,她一进咖啡店就看见胡巧香独自坐着,姿态优雅,缓缓在喝一杯矿泉水。

    真好,一个人。

    她何碧瑶也是一个人,一对一,她不会输。

    碧瑶轻轻走过去,坐在胡巧香对面。

    胡女士讶异地扬起眉毛,这是谁?脸色苍白憔悴,却仍然不失秀丽,她认识她吗,她为何来搭台子?

    “这位小姐是谁?”

    碧瑶牵牵嘴角,“我姓何。”

    “何小姐,我们见过面吗?”

    碧瑶伸手进口袋,把枪管子对着胡巧香。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

    碧瑶淡淡的说:“我这次来找你,是为着要杀你。”

    “什么?”

    “我特来杀死你。”

    碧瑶取出小手枪,在台子边指着胡巧香。

    胡巧香沉默了。

    娇生惯养的她比想象中沉默。

    碧瑶问:“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胡女士于是淡淡问:“为什么?”

    “我是何碧瑶。”

    胡巧香恍然大悟,“呵,原来你就是那位何小姐。”

    “你听说过我?”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没想到在枪嘴指吓下,胡巧香仍然可以发挥幽默感。

    “这枝枪是真的。”

    “我知道。”

    “你自吴兆基处听过我的事?”

    胡巧香看着她,“不,自闲人口中知道你这个人。”

    何碧瑶叹口气,“你不容伯?”

    “你不会在这里开枪吧,来,到我家里来,让我们谈谈,然后,你可以杀死我。”

    “什么?”碧瑶比她更为震惊,“你请我到你家中去杀你?”

    “是,车子就在外头等,快一点,别误事。”

    碧瑶堕入五里雾中,“这是缓兵之计?”

    谁知胡巧香叹口气,“已经没有必要再拖了,由你杀死我是最理想之事,来,上车再说。”

    她声音里有股惊人诚意,碧瑶身不由主,跟她到了门口,司机把一辆跑车驶过来jiāo给胡巧香,碧瑶坐到她身边,一直用枪指着她。

    车子向郊外驶去。

    胡巧香镇静得惊人,她用不徐不疾的语气说:“吴兆基与我结婚,已有三年零八个月。”

    碧瑶木着一张脸不出声。

    “当初相识,他是家父手下一名职员,婚后,因我的缘故,他步步高升。”

    碧瑶真没想到她会与胡巧香攀谈起来。

    “阅世不深的女子,很易受兆基吸引,都认为可以得到他的爱……可是事实上,他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个英俊、温柔、阔绰、深qíng的人。”

    车子越开越快。

    碧瑶有种痛快的感觉,难怪那么多人喜开快车,速度的确使人松弛陶醉。

    车子在近郊一间小小白色独立洋房外停住。

    “这间屋子,是我的嫁妆,吴兆基只带一枝牙刷就搬了进来。”

    胡巧香把何碧瑶领进屋。

    “放心,佣人放假,屋里没人。”

    室内布置极之优雅豪华。

    胡巧香说:“何小姐,你一定认为同吴兆基住在一间这样的房子里,是人生至大乐事吧?”

    何碧瑶点点头。

    “你错了,这是一间牢狱,这是人间炼狱,何小姐,只有你可以救我,快,就在这里枪杀我,一了百了,你可以步行到附近公路车站去乘车返回市区,没有人会怀疑到你身上。”

    碧瑶呆住。

    只听得胡巧香深深叹口气,倒在一张雪白的沙发上,“自结婚第一天起,他就欺骗我.他要在我身上得到名与利,他不择手段压榨我父女,需索无穷。”胡巧香秀丽的面孔忽然沉下来,疲态毕露,继而怔怔落下泪来,“每一宗生意,均由我胡氏信誉所得,他从中获利,进行非法活动,令我父几乎罹罪,如今,我父已去世,我心已全无挂念,死亡已是最好解脱。”

    碧瑶放下手枪,怔怔地看着胡巧香。

    胡巧香闭上双目,泪水直流。

    这一切难道是真的?又没可能是假的。

    半晌,碧瑶劝说:“你还有母亲要照顾。”

    “那不是我生母,家母在我七岁那年经已去世,此刻我只愿意速速赶去与她相会,坐她怀中,由她轻抚我头发,告诉我,我是她至爱。”

    碧瑶心酸,“可是你表面上是那么快乐富足。”

    “呵是,最使我疲倦的便是天天还得上台演戏,连讲真话诉几句苦的机会都没有。”

    “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胡巧香歇斯底里笑起来,“你问问他肯不肯离开我,他要把我榨gān为止,他肯走?他连搬到山脚去都不肯!”

    “你可以走。”

    “你说得是,我可以走,但是他已经控制了胡氏机构的经济命脉,有限的零用金养不活我,我已进入一个死胡同,只有你可以救我。”

    胡巧香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不在乎,她盼望地看着何碧瑶。

    “当初,你为何同他结婚?”

    “我年轻的心寂寞而彷徨,我渴望有人爱我,故为人利用糟蹋。”

    碧瑶苦笑。

    她完全相信胡巧香。

    “你的首饰——”

    胡巧香嗤一声笑出来。

    “它们不是假的吧。”

    “呵是真的,每次外出自保险箱取出配戴,自宴会回家,又脱下回归保险箱,它们只是一串串的玻璃珠,听不到我的叹息。”

    “依你说,你生无可恋?”

    “假如我有你那么能gān,倘若我的双手是你的双手,我会生活下去,因为我有把握创造将来。”

    “你——羡慕我?”碧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你经济独立,jīng神独立,胜我百倍。”

    碧瑶不语。

    她抬起头,深深吸口气。

    然后同胡巧香说:“站起来。”

    “什么?”

    “我们离开此地,这间毫无生气的屋子令人窒息,静得可以听见回音,坐在此地真会想到绝路里去,我们速速离去为上。”

    “你不是要杀死我吗?”

    碧瑶叹口气,“胡巧香,你毋须任何人杀死你,你死了有一段日子了。”

    胡巧香闻言一怔,失声痛哭。

    “来,站起来,提起勇气,出去找一个律师解决问题,人总得自救。”

    胡巧香抬起头来,“对,我为什么不去找huáng律师?他是家父的好朋友,事到如今,我还怕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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