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去。”
何碧瑶简直是拉着胡巧香的手出门。
两人在车上沉默如金。
可是两双眼睛渐渐恢复了生机。
车子经过一个水塘的时候,碧瑶一扬手,把那管小手枪摔进水里去。
整个人好似从恶梦里走出来似。
她清醒了。
觉得饥肠辘辘,嘴巴gān渴,而且,有说不出的疲倦。
车子在市区停下。
这是她们分手的时刻,忽然之间,二人异口同声地说:“不要做傻事。”
她俩苦笑。
头顶的太阳晒下来,简直不似真的,碧瑶看看手表,才下午三时半。什么,折腾了那么久,才三点半?
碧瑶忽然想起来,星期一有个重要的会议,报告必须在周末赶出来。
就算要辞职,也得把这份工作做好才走。
她回公司去。
即使是星期六下午,尚有许多同事留在办公室。
何碧瑶恢复镇定,唤人去买简单的便当充饥,然后聚jīng会神地做起作业来。
做到傍晚,一抬头,发觉秘书马嘉烈在身边,“咦,你怎么回来了?”
“马利打电话给我说你在公司赶工,我反正没事,回来看看你可要帮忙。”
“你真是可人儿,我会报答你,这,这同这里,”碧瑶把文件翻给马嘉烈看,“都需要把数字证实,整理妥当之后,打进电脑,印十来廿份,星期一下午三时备用。”
“是,何小姐。”
过一阵子,上司也出现了。
“这是gān吗,”碧瑶问:“你来gān什么?”
上司凝视她一会儿:“星期一下午会议不用改期?”
“当然不用,你没看见我今明两天打算赶通宵吗?”
“一切恢复正常?”
碧瑶瞪他一眼,“你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几时不正常过,对,这一段第三节,你看看我攻击爱克米公司会不会措词过激。”
呵没事人一样,真不能小觑年轻貌美的女子。
碧瑶看看表,打算同马嘉烈在八时许一起吃饭,然后回来再继续努力。
“没有约会吗?”她问。
马嘉烈牵牵嘴角,“那种约会,有什么好去?看电影,喝杯茶,海旁散步,弄得人疲马倦,毫无得益,不如回来加班,既有收入,又能学习。”
真有智能。
碧瑶抬起头,恍如隔世。
刚巧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马嘉烈去接听。
“何小姐,吴兆基先生找你。”
碧瑶抬起头来,茫然反问:“谁?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不在。”
“是何小姐。”
马嘉烈自然会去把此人打发掉。
写字楼的落地长窗看出去是满城的霓虹光管,何碧瑶有种再生的感觉。
好不容易走到这个地步,不能自毁长城,一定要把这条路好好走下去,想到险处,不由得全身颤抖,汗流浃背。
马嘉烈看到她神色不对,问道:“何小姐,没事吧?”
碧瑶说:“我很好,来,先去吃顿丰富大菜,回来再忙。”
下个礼拜,还要找裘裘解释一番,恢复友谊。
呵,以后再也不恨任何人,可以忘记统统忘记,不能忘记的丢进大海。新生
七八公分的雪在温哥华来说已是盛事,早上起来思敬一拉开窗帘便看到粉妆玉琢的雪景,园子及私家路上唯一的足迹属于觅食的小动物。
雪仍在下,思敬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等下雪的描述:那一早,贾二爷见一室皆亮,还以为是日光,谁知是下了一夜大雪,白雪反映到室内所致,他推开窗户一看,外头扯絮拉棉地,还正在降大雪。
用来形容今日qíng形,至好不过。
上星期日拨电话到多伦多,听郑伯母说,下了近两公尺雪,铲个半死,那边qíng形是比较可怕。
所谓郑伯母,其实是思敬的朋友郑宇淑,思敬的女儿小昆叫她郑伯母,思敬觉得好玩,也跟着叫。
其实小昆叫错了。
宇淑嫁给姓王的人家,应该是王伯母才对,可是小昆不接受女xing出嫁后连本姓都不能保存,故称郑伯母。
呵,忘了讲一句,小昆已是大学生了。
当下思敬口中喃喃说:“丰年好大雪。”便取过照相机,披上羽绒大衣出去拍照。
按了十多张,小昆在门口叫:“妈妈,时间到了,要出门了。”
思敬问:“学校可关门?”
小昆笑,“你倒想。”
思敬只得速速梳洗。
车房里两部四驱车,有备无患,小昆说:“妈,你用平治,我来开兰芝路华。”年轻的她预备大显身手。
“小昆,下雪jiāo通必挤,不如你我合用一辆车,也为他人着想。”
小昆好生失望,好不容易等到下雪,她打算把那辆高大英勇的吉甫车开出去出风头。
“妈——”
“我不放心让你驾驶。
小昆温柔地看着母亲,妈妈都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能担心多久就多久,永无止境。
“好好妈妈,你说什么就什么。”
思敬感动,“小昆,你就是这点可爱,从不叫妈妈伤心。”
“言重了,妈妈,开车吧。”
出了路口,如履平地,才知道四轮带动的好处。
思敬感慨,“你看我们多幸福,下了一夜的雪,懵然不觉,拥被而眠,古代才做不到。”
小昆笑,“若付不起电费,现代人也做不到。”
驶到山腰,思敬咦一声,有车抛锚,司机站在路边朝他们招手。
小昆马上说:“妈妈别理他,我们时间挤bī。”
思敬慢车,按下车窗,chuī得一脸雪,“什么事?”
那司机一边跑过来一边说:“我的车不动,我今早必需准时到市中心见工,请载我一程。”
“妈,别去睬他,江湖守则是别让人搭顺风车,还有,自己也千万不可乘顺风车。”
思敬却对那陌生人说:“快上车。”
小昆长叹一声。
那人上了车,脱下帽子,母女才发觉他是同胞。
也不稀奇,这座山已被洋人戏称为筷子山,可知有多少中国人。
那年轻人本来焦急得脸都红了,上了车,还频频看表,车子驶到山脚,才松口气。
思敬问:“什么街?”
“请在温哥华酒店放下我即可,我过马路到勃拉街。”
思敬慢慢把车靠边。
年轻人间:“请问贵姓?”
“我姓于。”
“两位于小姐真是好人,谢谢你们。”
思敬解释:“我姓于,我女儿姓洪。”
年轻人一怔。
车子停下来,小昆不耐烦地说:“到了好下车了,后会有期。”
那年轻人只得颔首再道谢下车而去。
小昆立刻教训母亲:“对陌生人不要说那么多。”
“看样子他不像坏人。”
“坏人额上凿字吗?”
思敬笑,“有些凿流氓二字,有些凿瘪三二字,不过亮眼瞎子看不出来。”
“我到了,你自己小心。”
小昆念会计,已在一间公司实习,于思敬呢,却在读大学二年级,选的是她自小向往的天文物理科。
再次入学令她年轻,她同小昆说:“假使我发现一枚新星,我会以小昆命名。”
思敬记得当时女儿没好气地答:“妈妈,我真替你高兴。”
为什么不呢,的确值得庆幸,卑诗大学并非那么容易录取成人学生。
思敬才不理会人家怎么说,她照穿华伦天奴套装及黑嘉玛貂皮去上学。
一日有一外国同学走过来对她说:“这位女士,把动物的皮穿在身上是非常下作的行为。”
思敬眼也不眨,抬头说:“你弄错了,我这件是尼龙毛的充头货,不过千万别拆穿我。”
那些小女孩哪里分得出真同假,只要当事人肯承认不是真货,也就罢休。
小昆怎么想?
小昆只想母亲开心。
那雪真下了一天。
同学问思敬有何感想。
“感想,嗯,感想,我想到一百年前铁路华工建造加拿大太平洋铁路的qíng况,漫天风云,衣衫褴褛,无片瓦遮头,结果铁路造成了,官方无一字记录华工功绩。”
由于思敬的感慨是真的感慨,同学默然。他也是移民,父母是奥地利人。
那日放学,思敬在图书馆留到五点,才去接小昆下班。
到了山腰,发觉早上抛锚的房车经已拖走。
小昆知道她想些什么,于是说:“妈,你的毛病是太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