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_亦舒【完结】(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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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说,人永远不会太富有、太好心、太健康。”

    “是,母亲。”,

    回到家,思敬换过舒适的衣裳做功课,小昆做晚餐。

    “妈,今日我们做jī汤面。”

    “什么菜?”思敬最怕卷心菜及生菜。

    “小棠菜。”

    “啊,你去过唐人街?”意外惊喜。

    “不用去唐人街,到处超级市场都有豆腐芽菜大白菜,洋人叫它小白菜。”

    “唷,将来怕还有杨乃武。”

    “有钱赚,为什么不。”小昆笑。

    一日思敬与小昆去逛公司,在皮糙部看到一件庇埃鲍曼大衣,一比港货,连税才半价,刚想试,一位台湾太太捷足先登,一披上,价都不还,立刻付现款,穿着就走,盒子都不要。

    huáng人现在的气派不一样了。

    名牌一减价,广告全登在中文报纸上。

    开头还有人担心排华,可是此刻人多势众,排都排不掉,退而求其次,华人不排他们就好。

    什么都要自己争气。

    思敬走到窗前,喃喃日:“这雪一日不停。”

    电话铃响,小昆去听,半晌,抬头说:“是父亲,想同你说几旬。”

    思敬很平静地答:“有话好说,还离婚呢。”

    小昆只得说:“爸,她在浴室,是,下雪了,我们很好,不过爸,我看到一只卡蒂亚手表,型号是——,你替我带来?好极了,几时?过了年,也好,不,我没有固定男友,温哥华什么都好,净有二难,一难找工作,二难找男朋友,哈哈哈哈哈。”又说很久,才挂断电话。

    冬季有几个大节,洪某要陪新太大,大抵不会有空来看女儿,再说,小昆也大了。

    “爸说一月头他会抽空来几天。”

    思敬不语。

    “他问可否在客房住三两日。”

    思敬忽然厉声说:“你当心我连你这个姓洪的都赶出去!”

    小昆噤声。

    那一夜思敬看书看到深夜才睡,不再同女儿说话。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门铃。

    是星期六,谁来?钟点女佣要到下午才上班。

    思敬披上外衣,起chuáng去看。

    小昆也警惕地醒来。

    偌大房子,到底只得母女王人,四通八达,什么都看得见,焉得不小心。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踏雪而来。

    门一打开,他满面笑容。“于小姐,我得到了那份工作,谢谢你。”

    思敬这才想起昨天之事,“呵,我们真替你高兴。”

    小昆在母亲身后尖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址?”

    “进来再说,外头冷。”

    青年人说:“我叫江永光,两位早。”

    “喝咖啡还是茶?”

    “我喝热可可,加一半牛奶。”

    小昆冷笑一声,把我们家当茶餐厅。

    思敬间:“江永光,你gān哪一行?”

    “会计。”

    “啊,”这一下小昆刮目相看,原来是师兄。要向他请教的事多着呢,立刻和颜悦色起来,“江永光,可可里可要加些ròu桂粉?我们还有芝士吐司。”

    思敬当然知道女儿,不禁暗暗好笑。

    当下她对年轻人说:“恭喜你,这回子学以致用。”

    “昨天若不是你们义载我一程,势必迟到,虽qíng有可原,印象分必然大减。”

    思敬说:“不会的,真才实学,那怕这种小小意外。”

    正客气,小昆却打蛇随棍上,“那么江永光,你要设法报答我们才是。”

    “我正想请客吃饭。”

    思敬怎么好意思,“待雪晴再说吧……”

    “气象局说今天中午即晴。”

    小昆抢着说:“那么,下午出去吃茶。”

    “我一时正来接你们,即刻去订位子。”

    “对。”思敬想起来,“你怎么找到我们住址?”

    “呃,”那年轻人摸一摸鼻子,“我记住你们的车牌号码,我有朋友在jiāo通部处理电脑记录。”

    “咦,那不是机密资料吗?”

    “也不算啦,他们常把地址卖给邮递公司寄广告之类。”

    小昆说:“下午见。”

    他走了。

    人倒不是坏人,可是心思十分缜密,有心结jiāo她们母女,看样子是对小昆有意思。

    年轻真好。

    小昆转个身出来,“妈,这是你买给我的礼物?”

    “是。”

    小昆手上搭着几件时装,“你买那么多梵萨昔给我?”不置信的样子。

    “七折,很划算。”

    “妈,梵萨昔只适合两种人穿,一是十五岁少女,二是小歌星明星。”

    “胡说,你还年轻,穿上好看。”

    “妈妈,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年轻了。”

    思敬气馁。

    “妈妈,我很感激你,不过,还是退回去吧。”

    “那条裤子留给我。”

    “妈妈,那是条茄子色起金色花纹的弹xing牛仔裤。”

    “你管我呢!”

    下午,思敬却没有穿上它出去。

    江永光有备而来,开了一辆好车来接。

    为着小昆,思敬有意无意打听他的事qíng。

    什么年纪了,同父母住吗,住宅在哪一条街?可是卑诗大学高材生,还有,有无亲密女友?

    江永光极之磊落,一一作答。

    他的年纪要比外型大一点,不,不算能gān,找工作已有一年,有时人挑他,有时他挑人,若不是为着老父,一早已回香港找机会。

    他是土生,家里做瓷砖生意,厂开在兰里,老父每日仍然花三小时在来回jiāo通上,母亲去年故世,说到此地,年轻人双目润湿。

    思敬忍不住有点感动。

    这年轻人不错。

    思敬本来打算把自己的事也向他透露二一,问人家那么多,不让人家问可不行,但是江永光却没有问及她们母女私事。

    这叫人欣赏。

    他说:“我住在林荫路,你们却住在绿林道。”

    小昆笑,“这一带以前一定是茂盛的森林,你瞧路名就知道了:北林路、罗宾汉路、兔子里、白鹿道……”

    “也难怪,开发才百多年。”

    “什么都新簇簇,不比我们,一只花瓶就五百年历史。”

    接着小昆向江永光打听许多关于会计一行在当地就业的qíng况,江君详尽地一一解说。

    两个年轻人正式jiāo换电话,江永光可是一点不放松,“下个星期六我同样时间来接两位。”

    小昆更直接:“明天有什么不好?”

    “明天我陪家父。”

    “啊,”小昆说:“那是极应该的。”

    思敬微笑,大家有话直说,多好。

    不准母亲多说的小昆自己却说了很多。

    回到家,她的结论是:“多个朋友总不错,住得近,可互相照应。”

    缘法到了,自然有机会结识。

    星期天,思敬正在看报,小昆叫她:“妈妈,妈妈,父亲说订不到酒店,无论如何要收留他。”

    恩敬一声不响,走过去,把整座电话连挥头拉出来,摔到墙角去,吆喝女儿:“你有完没完?”

    小昆垂头丧气,“好好好,我明白了。”

    思敬坐下来测度,这样噜苏,自然是洪某新家庭出了纰漏,那边没事,他怎么会想到这里。

    整整四年,都不见他如此热心。

    当年拿着他的赡养费,带着小昆,一筹莫展,幸亏有大姐替她出主意:“婚姻失败是很普通的悲剧,不过你中学出来就嫁人,经济不能独立,却是至大的惨事,以你的qíng况,是移民的好,把房子卖了,到那边去足可以置两幢花园平房,便宜那间付个首期款子租出去,贵的那幢自住,屋价可以付清,洪某那笔钱,存银行等收利钿,千万要守住,别贪图别的,你自己呢,趁空进修,充实自己,有了学问,过事较为沉着,人家要害你,你会得反击,一步一步重头来,可别着急,也不用惊徨,他糟蹋你,不要紧,有一日,你生活得更好,看也不要再看他。”

    什么都给大姐说对了,现在,听见他名字都讨厌,终于有一日,对他会一点感觉也无吧。

    去年大姐来探访她,住在她家。

    大姐十分感慨:“你看你思敬,女儿那么大了,与你多么亲厚,明年又可取大学文凭,听说校方已打算聘请你,连工作都有了,居住环境这么好,又离了那些无聊的亲友,连我都羡慕你,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哪有这么好?大话是安慰成分多吧,不过听在耳中,思敬却有点自得,她总算学会处理生活了。

    她不允许任何人,特别是洪君,来扰乱她平静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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