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客_亦舒【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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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约看过你们的城市。”

    “你去过威尼斯?嘎?当cháo水涨时你可到过圣马可广场?夕阳时的金huáng荣耀可有给你至深的印象?每当我低cháo时,我必然想起世上美丽的一切:婴儿的笑脸,毕加索的画,蒲昔拉蒂的珠宝,chūn日之糙原,人类的勇敢固执——我们生命短暂?不要紧,第二代第三代无数的后代会被生下来继续我们的志愿。世界仍是美丽的。”我长长叹出一口气。

    南星笑。“在低cháo的时候想想远一点的事,未尝不是正确的做法。”

    “你不相信我相信世界美丽?”

    “你心中尚有许多疑惑。”

    “你真是我的‘知心友’。”我又忍不住刻薄他。

    电话铃响。

    我去接听,欢呼:“世民!是你。”

    “你怎么不办公?在家里做什么?”

    “我要失业了。”

    “出来玩,别担心。”他说:“那种工作又养不肥人。”

    “今天我倒是需要你。”我笑。

    “晚上八点,我来接你。”

    “一言为定。”我看看表,还有一个钟头可供我妆扮。

    南星问:“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吃饭,跳舞,胡闹,随便那里。

    “那个世民是谁?”又追问。

    他开始像我的妈,地球人的通病看qíng形他全有。

    我不回到他:但回不回答,我都逃不过他对我的思想追踪。我尽量想些无关紧要的事。

    做人的快乐靠成就感相助。

    大学毕业,工作上胜利,有异xing追求,都属成就,都带来快乐。

    我在淋浴的时候问:“喂,你只是感觉得到,是不是?你没有‘眼睛’吧?”

    他不屑的说:“地球人的luǒ体有什么好看?”

    我放心了。

    “你们的身体怎么样?”

    “你问过好多次了。”

    “是不是八爪鱼般有无数触角?”

    他仍然不回答。

    我穿起我认为最漂亮的一袭旗袍。

    “你并不喜欢谭世民。”南星七号说。

    “我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我抢白他。

    他没有声音。

    我怕伤害他,连忙补充了几句:“至少他是活生生石一个人,你呢?你是琵琶jīng还是蜘蛛jīng我都不知道,或许你只是我的幻觉,魔由心生,佛家自古有这句话。”又自觉越描越黑,很不是味道。

    “乔硕人乔硕人,我真拿你没办法。”

    我跟谭世民坐在豪华法国饭店里举杯喝香白丹酒的时候,心头着实宽了一点。

    明天的忧虑自有明日当。

    “你今天很美。”谭世民一点新意都没有。

    跟不同的女人来同一个地方说同样的话,是他的拿手好戏。

    以前我总不肯答应他的约会,使他心痒难搔,越发要隔一阵来约我一次,男人泰半是这样。

    “告诉我,今日何以给我这种荣幸?”他问我。

    我据实而答:“今日肚子饿。”

    “硕人,你几时老实一点?”

    “你喜欢老实的女人吗?失敬失敬。”

    “你总不替我留点面子。”他抱怨时倒有几分诚意。

    我说:“别失望,我不再抬杠就是了。”

    “你不捣蛋,又不像乔硕人。”

    “你说做人难不难!”我大笑。

    “隔那么一段日子不听见你那慡朗的笑声,就禁不住想念,要把你找出来。”

    “人人都说你是花花公子,我瞧你活脱脱是五四时期的诗人。”

    我打算在饭后就各奔前程,他留我。

    “我叫水手把船驶了出来,我们出海去逛一会儿。”

    “海风腻答答的,改天吧。”

    “硕人,我不会非礼你的。”

    “我不是怕那个,只是不惯。你说我是土豹子也罢,一是不刷牙在chuáng上吃早餐,二是穿晚礼服站礼服站甲板上,我都不喜欢,怪透了。”

    “那么到我家去听音乐。”

    “改天再约好不好?为什么这样难舍难分?”我诧异。

    “我喜欢听你的怪论。”

    “哦,”我点点头,“原来我有这个好处,我是个怪论专家。”

    “硕人,你都二十七了,你不怕?”

    “怕又怎么样?难道怕了你会娶我?”我笑着说:“那么多女人都颠着屁股来讨好你,不少我一个,我们是君子之jiāo。”

    “嫁了我你至少可以扬眉吐气。”

    “真正能够为我扬眉吐气的是我自己。”我说:“你少在我面前耍这一套,那些小掘金娘子吃得侬死脱,不代表我为卿狂。”

    “我这就送你回去。”他有点生气。”

    “对了。”我笑。

    “你有nüè待狂。”他赌气,“踩我来自我满足。”

    “你有被nüè狂,”我笑?“送上门来任我糟蹋。”

    ròu麻。

    什么?我问。

    ròu麻,乔硕人,你ròu麻当有趣。

    是南星七号的评语。

    不管你事,我说。

    谭世民送我回家。

    落妆时有一丝失落。热闹过后,仍是落寂,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聚了也是白聚。

    “怎么样?”南星讽刺的说:“跟没有感qíng的人在一起,说虚假的讨好话,装出慡朗的笑脸,事后多么空虚?人家欢场女子身不由己,你是何苦来?”

    他听上去像我的太婆。

    “忠言逆耳。”他叹口气。

    我躺在chuáng上想:如果南星七号是地球人,他会长得什么样?相由心生,一定是个书呆子,架一副近视眼镜,对任何人都谆谆善诱,但逢人都把他的忠告当耳旁风……我笑出来。

    “哼!”南星七号不服气。

    “最好的办法便是带我到你的基地去参观一下,顺带亮一亮原形。”我说:“事实胜于雄辩……”

    我睡不着,听录音带。

    白光的声音唱出“……眼波流,半带羞,红的灯,绿的酒……”

    我陶醉在她的歌声里,觉得自己真不失为一个幸福的人。

    “为什么一个女人的歌声能另你这么高兴?”

    “你不会明白,地球人并不如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一本好的小说,一首好的歌,都能另我们高兴。”我转一个身:“我要睡了,如果你怕我的恶梦,最好暂时回避。”我闭上双目。

    白光唱下去:“假惺惺,做人何必假正经,你想看,你要看,你就仔细的看看清,一本正经,何必呢,你的眼睛,早已经溜过来溜过去,去偷偷地看过不停……”

    我窃笑。南星七号可听得懂这首歌?

    “……红着脸,跳着心,你的灵魂早已经,飘过来,飘过去,在飘飘飘个不停……”

    我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一到七点半自动睁开眼睛。

    放假,我同自己说,总得有个计划,整整三十天难道就这样让它白过了不成,一年也总共得三百六十五天。

    可惜此刻天气这么热,不是旅行的好季节,不然可以在近处走一走。

    从来没去过东南亚,同事常说槟南有个沙滩很美,也许应当去见识见识。

    坐在早餐桌子上,我显得非常无聊。

    “早。”

    “啊,早,你来了。”

    敢qíng好,他不用采用jiāo通工具,一下子飞越数千公里,来到我家,且不用拍门,直出直入,多么简单敏捷。

    我随即想到,我们人类旅行,也应当这样一瞬间就可以到达,反正老板要的也不是我们的ròu体,只要jīng神到办公室就可,免除舟车劳顿之苦。

    那么在办公室里隔些现成的躯体,每天有人打扫,像打字机写字台一样,每间公司必备,谁用都不打紧,谁的脑电波控制这些躯体,就做什么样的工作。

    多棒。

    “乔硕人,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真的,我们花太多的时间在臭皮囊上,划不来,每天去上班,挤在车上就两个小时,这些时间应当省下来学习,或是生产。”

    “你真是个工作狂。”

    “没法子,习惯了,改不过来。”我耸耸肩。

    他笑。

    我想起来,“南星,今天是你第二天做记录,你还剩下一日。”

    “我知道。”

    “你老板一共给你多少天做这项实验?”

    “你们的时间,约一个月。”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够?”我讶异。

    “你们地球人研究一只蜂巢需时多久?”

    我不理会他声音中的蔑视,“一百年还不够,有很多细节一辈子也得不到结果,你应当向你老板申请多些时间,要不就是他看不起你,派你来这个落后的星球,”我笑,“我相信别人一定得了好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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