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双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她身形一僵,手中凿子一松掉在地上。“桓郎?”她轻声唤道,带着些微颤抖和不置信。
”不是,”他捡起凿子放到她手上,平静的脸容不见喜怒,“如果你有那么想他,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接下来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他也在她身旁坐下,手指抚过那被磨得光滑平整的琴面,问:
“这琴,是做给他的?”
她点头复又摇头否认,“他成亲,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他,可是只剩下四天了,这琴也不知道能不能赶起。而且太粗糙,音色怕是很差,弹起来也不知道能否成调。”
他握起她的手,她的手很冷,白哲瘦削得几乎看得见血管,手指头不知是磨的还是冻的,有好几处都开裂了能见到血渍,他拢起她的手,呵了两口暖气,然后注才见着她清澈的眼晴说:
“不恨他?”
她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笑,道:“不是不恨,是不能恨。”
“怎么说?”
“不能恨,因为不想再时时刻刻把这个人放在自己心上,不想把自己的年岁都流失在这个人身上,君既无心我便休,不纠缠,也不再疯魔。看着他成亲,看着他美满,一如看旁人一般,陌生,却能礼貌地微笑着祝福。我对自己说,阿惟,你做得到的。”
杨昭一时间沉默起来,他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不知该喜悦还是忧伤,她说她不再爱顾桓了,然而今日的顾桓焉不是昨日的自己?顾桓固然可恨,然而伤她伤得最深的人是自己才对,这么说,当初她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来忘了自己的?
“昭哥哥?”阿惟见他怔楞的模样,手却把自己握得越来越紧,“你怎么了?”
“阿惟。”他回过神来,道:“这琴,不要做了好吗?你的手都伤了,我给你另外准备一份厚礼,四天后公主大婚,我带你入宫,你亲手送给顾桓吧!”
“昭哥哥,我——”
“把阿一也带上吧,我那三弟只是把景渊请进王府当画师,听说要在公主大婚那日给皇上和明澜画一副画,景渊功成身退便可回来,你也不必再担忧。”
阿惟感激地对他一笑,抱起那未完成的古琴,站起来道:“昭哥哥替阿惟想得周到,阿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等以后身子大好,定当请昭哥哥到安阳最有名的百全楼好好吃一顿。”
杨昭走近她半步,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地张开手臂圈住她的腰,阿惟被动地抱着古琴神色有点尴尬,想推开杨昭却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低下头在她耳边说:
“就这么谢我?不嫌礼太薄情意太轻?”
“那昭哥哥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紧张,更有些志忑,杨昭听得出来,手一松放开了她,伸手掠起她鬓边一络碎发拨到耳后,温声说道:“安阳之东有玉泉山,山上烟云雾绕如棉,独有奇气奇景,你陪我去峰顶看一趟日出,可好?”
“好。”阿惟顺从地点点头,蝴蝶般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黑如点墨的眼眸。四日后的公主大婚这一天,阿一很不幸地吃错东西坏了肚子,拉的脸无人色精疲力竭,她看着杨昭的马车接了阿惟后辘辘远去,手扒拉着掉了漆的朱红大门痛苦不已。
东晋朝的皇城又被称为庆明宫,处于安阳东面玉泉山的前沿地势高旷。入了丹凤门抬头便见到建元殿、开政殿和紫哀殿三殿。之后是一个方圆十几里碧如块玉的内湖——渑池,渑池后便是后宫所在。
今夜沿着渑池湖岸边都挂上了七彩宫灯,盛大的婚仪设在丁慰也后不远处的德麟殿,离公主的寝宫郁仪楼有一段距离,但是礼乐声响彻了夜空,又有宫女如云来来往往欢声笑语不断,金盘玉撰络绎不绝地被送入德麟殿。
随着传令太监的一声“孝亲王到”,杨昭身穿湖蓝色亮缎锦袍,上绣金线脚踏祥云四爪金龙蟒,发束金冠结以白玉丝带,眉目英气,气宇轩昂地踏入德麟殿。而他身边的女子穿着一袭月白宫装,飘云锦缎做的暗花夹袄缝上了雪孤毛边,同色孺裙上罩湖蓝给纱,终纱上隐隐有光华流动,仔细一看原来上面不规则地镶了些薄如蝉翼的透明晶石,使得华衣生光。而这女子绿鬓如云,红颜如玉,柳眉纤长,樱唇胭脂微润,一双杏眼似喜还怨,两颊绯红却不见得意之色。
德麟殿忽然静了一瞬,大家都惊讶地看着这个被当今朝廷最为看好的未来储君紧握着一个无名女子的手,从容自若地走到自己面前。下一瞬,围过来寒暄的打招呼的好奇想看热闹的或是窃窃私语讨论的各种声音都响起。
杨昭微笑着点头致意,阿惟尴尬得想转身就走,可是手被他死死的捧住,动弹不得。
吉时未到,寒暄过后杨昭牵着她走出了德麟殿,手拿拂尘的太监对杨昭行了礼然后提着明亮的灯笼在前面带路。
“你要带我去何处?”她问,挣了挣手,可是根本没法抽出手来。
“去见我父皇。”杨昭对她安心地一笑,“别担心,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担着。”
阿惟猛地顿住脚步,抬头看着他说:“昭哥哥,你不是想对皇上说,你要——”
“我要娶你为妃。”杨昭低声道:“这个承诺我许了多年,如今也该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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