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我不走了,就留在宫里……侍奉皇上,求皇上,放过他……”
“太晚了。”
司马弘说的这三个字像锤子一般狠狠地敲在阿一心上,她的身上强烈地哆嗦起来,司马弘放开她,站起来负手背对着她唤何英道:
“让人把她送出宫!”
何英身后的两个小太监马上跑过来扶起阿一,何英带着他们往南边的宫门而去。良久,司马弘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那逐渐消失在大雪中的人影,直到模糊的黑影终于为纷纷扬扬的大雪隔绝。
心里正生出一种莫名的苍凉落寞,像隔年的爬山虎被一夜的春风吹过蔓延到心底所有的空隙。他忽然有些羡慕景渊,能为自己爱的女人连性命都不顾;换成他司马弘,不要说性命,就是连一滴泪,也不能有。
天下都是他的,但是他自己,不属于自己。
下一刻,雪仿佛停住了,他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头顶多了一把纸伞,身旁立着沈妃,怀里抱着一袭狐裘,道:
“皇上,大雪天寒,穿上吧。”
“朕不冷。”他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想起她开口替他留下阿一在宫里的胡话他心底就气不打一处来,“朕放了阿一离宫,你可满意了?”
“皇上宅心仁厚,成人之美,与臣妾何关?”
司马弘冷哼一声,擦肩而过正要离开时,听得沈妃幽幽地说道:
“皇上,百年后皇上大行,要记得下旨让臣妾入陵陪驾。”
司马弘脚步一顿,不敢置信地回头问道:
“你说什么?你要给朕陪葬?!”
沈妃微微笑着,凤眸明澈,道:“皇上若要走,偏丢下臣妾一人,与其天各一方地寂寞,不如相携相伴黄泉为友!”
“你……”司马弘的心这一瞬跳得极不规则,伸出手想要拉住沈妃的手,她却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告退,转身走了,容不得他再问半句。
回到养心殿,内侍从偏殿带出一人,正欲对司马弘下跪行礼,司马弘摆摆手示意免礼,道:
“你求朕的事朕做到了,你的镇南世子印绶从此朕便收回,你不后悔?”
“臣姓顾,名桓,凤城歧山顾氏一门有家训,只治学不入朝堂。顾桓不敢有违家训,当日做兰陵县丞也是因寻母心切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将世子印绶交还皇上,也是父王所愿。侍从马口重镇回建业,见了母亲,父王不日也将解甲归田,将皇符归还皇上。”话刚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色中透着异常的潮红。
司马弘笑了,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道:
“顾桓,你这番话假假真真,朕不全信,不过也暂时安了朕的心。若非你本姓司马,朕还真想破例把你留在朝堂;听说你在东晋朝深为太子杨昭赏识,他想留你在身边,可有此事?”
“臣惶恐,的确与杨昭相识,可是并无归附之心,况臣本是西晋皇室一分子,何必弃明投暗?”
“也是,怪只怪朕和先皇过去一时不察,竟让当时身为质子的杨昭金蝉脱壳……对了,东晋朝日前派人送了一份信函与朕,除了表示睦邻修好之意外,还向朕提出联姻的请求。你可知他堂堂一国太子,求娶的良娣却是谁家千金?”
顾桓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僵,心里没由来地一紧。
“西晋第一乐师上官帙家上官家的女儿,顾桓你说,朕该不该成人之美将上官惟认作御妹,与东晋杨氏联姻。”
鹤嘴炉暖烟袅袅,氤氲一室静谧,朱窗外雪落纷然,恰似谁的心,冷暖相煎。
出得宫门,顾桓身上的大氅已经满是雪花,似乎不堪重负,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顾东和文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小心地搀着他上了马车。车帘才放下,顾桓便又是一阵忍不住的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他沙哑着声音说:
“去上官府。”
“公子,景神医说过,你不能再受半点风寒。”文安急了,“我们先回府,要是你想见阿惟姑娘,我去把人请到王府好不好?”
许久没听过那个名字,蓦然被提起,顾桓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气息不顺又咳嗽了几声,闭上眼睛不说话。马车一路飞奔,眼看着就要到上官府所在的大街,顾桓忽的又道:
“不去了。顾东,还是回王府去吧。”
顾桓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却是去见明澜。
没有人知道他对明澜说了什么,只见一窗灯影摇曳,人影昏暗,传出若有若无的低低哭泣声,间杂着虚弱的咳嗽声和几声叹息。
城南近郊年后桃花开得异常灿烂,元月十八这一天,官道南浔驿站附近新开了一家客栈,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
有间客栈
“今日小店新张,菜肉包子买五送一,消费超过一两银子的还赠送美酒玉冰烧一坛!”一大早,掌柜的就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孟三儿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好不容易喘口气,趁着客人结账时埋怨道:
“嫂子,客人这么多,你也来帮忙帮忙嘛!结个账谁不会呀?还有,这样送包子送酒的,这一天岂不得都白干了?!”
“白干你个头!”苏宛给了他一个栗凿,压低声音道:“别动不动就喊嫂子,喊多了我还怎么能找到个俏郎君改嫁啊?!忙,里屋不是还有一个人无所事事,去去去,把她喊出来干活,你少在那给我有事没事心疼,人家不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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