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渊一咬牙用力握起笔在纸上一口气写道:“景门兰氏阿一,入门后对夫恶言相向……”
眼前又浮现出她早晨醒来总喜欢用手臂圈住他的脖子,软软的糯音带着惺忪的睡意,对他说:“夫君起来,太阳晒屁股啦……”
而他很无赖地“嗯”了一声,眼睛睁开一条缝道:“是吗?晒屁股了吗?来,让为夫好好看看……”惹来她一阵又羞又恼的反抗。
“不事翁姑,多年来一无所出,无子……”
写着写着,不知怎的有水滴落纸上,模糊了字迹。
他狠一狠心,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何英把休书恭敬地递给司马弘过目,司马弘扫了一眼,淡淡道:“我们君臣一场,会让你走得舒服安稳的,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景渊跪着向前两步,郑重地对司马弘重重地叩拜三次,道:“景渊过早失去双亲,与皇上自小相识,若非皇上垂怜恩赐,景渊早已不在人世,景渊的这些年的日子也与偷来无异,不思报答皇上反而一再辜负期望,不曾为社稷为皇上尽一己之力,反倒让皇上烦忧,是景渊的错,景渊不敢求皇上宽恕;从此君臣永别,还请自此皇上保重自己,西晋朝江山永固。景氏一门只剩我叔公景时彦,还请皇上不要将景渊的死讯告诉他,他年事已高,为了我这不肖侄孙呕心沥血多年,怕会不堪打击;至于被人休弃的妻,还请皇上不要让他知道景渊不在人世,且让她到静泉庵随了她师父。”
“没有了?”司马弘道:“那你的尸首,你相葬于何处?”
“元罗宝刹偏殿后的,我父母的坟茔旁,随便埋了便可,景渊谢过皇上大恩,来世再报。”
司马弘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才问:“想见她吗?”
景渊的嘴唇动了动,正想开口拒绝,司马弘道:“何英,带他去见阿一,然后……无须再回养心殿了……”
景渊低下头再深深一拜,然后缓缓转身跟着何英离开了养心殿。
天上刚刚下起了小雪,一点一点轻若柳絮,脚下积雪尚浅,而他的步履印迹清晰,一步一步,沉重而艰难。走在前面的何英回头看了看他,茫茫夜色漫天飘雪中依稀难见往昔倾折无数女子心事的兰陵候,那张倾倒众生如玉润生辉的脸依旧俊美无俦,然而玩世不恭的勾唇浅笑早如天上流云风一吹就散去,如今只剩褪去了浮华磨去了棱角般的仆实和岁月给予的沧桑成熟。
“她就在那里。”隔着桂树丛,忽明忽暗的宫灯映照下,她跪着的身子仍然保持那候车直的姿态,何英叹了口气,道:“真是一个性子倔的人,跪了一天一夜了,还这样撑着……兰陵候,她这是在代你受过啊……”
景渊只能看到阿一的侧影,一别半月,她反而消瘦了不少,脸颊都好像陷了下去,身上穿着厚厚的夹袄襦裙,下巴倔强地微微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天上飘落的雪花。
忽然,她似有感应般向树丛那边看过去,树影幢幢,什么也没有。
景渊的胸口却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那般疼痛,是因她眼中的担忧思念还是那一脸的落寞无助?
阿一,你再看我一眼,我就在你的不远处……景渊伸出手去,他想摸一摸她黑瀑般的长发,这为他而留的三千烦恼丝;他想抱一抱她的身子,她一定很冷吧,他一定要好好责备她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他还想……手终是无力地垂下,他抬头看着在风中飘飞的雪,它们早已代替了他,落在她的发上,她的肩上,她的心上……
如果可以重来,他不会选择与她相见,若是见了也不会逼她还俗留发,就算依旧让她成了兰陵候府的十八姬,他也不会爱上她让她遭受那么多的劫难苦痛,就算仍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也绝不要让她知道,不要让她也爱上自己,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同样的泪水,同样的伤心折磨……
“候爷,”何英轻声唤他,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个小太监,手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白色小酒壶一个酒杯,“皇上的旨意……时辰到了,老奴也只是奉命行事,候爷放宽心好生上路,阿一姑娘皇上不为难她的。”说着倒了一杯酒,颤颤地递给景渊。
鸩酒毒发往往仅是一瞬间,司马弘还不至于太折磨为难他。
景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欢喜佛,薄倩赋 第一百二十五章 薄倖 1
倒下的一瞬,依稀听见桂树枝头有漱漱雪落的声音。
阿一,景渊这一生,只能薄倖,负你深情。
雪越下越大,司马弘信步走到阿一身前,她依然倔强地跪着,雪落在她的发上肩上,就连眼睫毛上也似乎凝着霜花,嘴唇已经青紫,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冷吗?朕替他抱抱你,好不好?”说罢解下身上披风不由分说披在她身上,拥过她僵硬而冰冷的身子用力地抱紧她。
阿一无力推开他,喉间偏又干涩得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你和他,都精于逼人太甚。”他的苦笑中带着一丝自嘲,在她耳边喃喃道:
“我杀了他,你该会恨我一辈子吧?”
怀中的阿一猛然一震,用尽剩余的力气,红着眼睛哑着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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