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渊,你不认得我了吗?”阿一再迟钝,也还是发现了他的不妥,“究竟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你认识我?”景渊嘴角的笑意更甚。
“你是……我夫君,我的夫君啊,我怎么会不认得你?”阿一的眼泪掉了下来,右手仍是死死攥紧了他的衣袖,“你难道不记得了么?”
应声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景渊试着扯开自己的衣袖却不得法,脸上的不耐之色愈烈,围观的都是书院的学子,景渊心里恼怒,终于发狠用力抽出自己的衣袖,阿一冷不防失去重心跌坐在地。
“我的确不记得在何处见过你,不过,”他冷冷道,“我想我景渊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莫说为妻,就是买个丫鬟也看不上你这种,要招摇撞骗还是另外挑人的好!”
阿一看着他决绝地转身离去,整颗心像被掏空了一般只余悲怆,咬着唇用力地遏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围观的人嘲笑的、怜悯的、凉薄的目光和话语她夫暇接收,直到身子被人用力地扶起来,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
“来,跟我回去。”
方旭扶起她离开了秋梨院,把她带到后院水井旁的条石上坐下。阿一捂着脸无声地哭着,哭得伤心而悲痛,方旭起来打了满满一桶井水,用帕子沾了水递给她道:
“洗个脸,冷静一下。”
“你原来真的是女子,我就说,不可能这般文静……你不叫贾二吧?”
阿一接过帕子擦了擦发红的眼睛,哽咽着声音说:“我叫阿一,姓兰。”
“兰一?笔划怎么这么简单?”方旭笑笑道:“不过倒也容易记住。”
他没有追问阿一为什么要装作男子,也没有问她到底是否发花痴招摇撞骗冒认他人之妻,只一直陪她坐着,直到管事熊老头气势汹汹地出现。阿一正不知如何应对时,方旭却满脸歉意地告诉老头阿一是他的表妹,因为新婚丈夫外出做生意遇上了马贼不幸身亡,表妹思忆成狂得了癔症,本想让她到书院打点杂工挣点生活费,谁料她错把夫子当作丈夫云云,讲得那是一个天花乱坠天马行空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啊,熊老头静默了半晌,然后闷声说了句:
“看好你表妹,让她好好做事,别再闹笑话。不过,这事要是惊动了院士,就麻烦了。”
阿一这边闹哄哄的,阿惟那里也不好过。
她偷偷地溜到了书院旁的顾氏老宅,那是个四进的院子,地方极大,褪色的朱红大门,门环都长了些绿锈,伸手想要敲门却转作推,不料这门一推便开,满眼都是枯黄的落叶似乎从来没有人打扫过,她的心无端一窒,却还是大胆地走了进去。无心看满是浮萍的湖嶙峋的山石和荣枯的桃枝,更无心去看廊柱的雕饰和一亭一台的典雅,只一味地寻找靠近岐山的后院。
终于,她看见了那座偌大的坟茔,上面绿草青青,旁边一座新立的伴坟相对小一些,却连一片草都没有铺上去,朴素得惊人。大坟上的石碑刻着什么阿惟已经看不清楚了,她盯着那座新坟,泪水又不自觉地盈满了眼眶。
……顾桓,你非得用这样的方式来让我追悔莫及吗?
……让我一转身,就永远无法回头,这是你想要的吗?
她半跪在坟前,颤颤地伸出手去抚触坟上的黄土,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女子惊讶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明澜的声音,阿惟拭去脸上泪痕,沉静地回答道:
“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
“顾桓死了,我二哥惟独钟情于你,我还以为,你会到安阳去。”明澜走到她身边,叹口气道:“有缘无缘,真是难以说清。”
阿惟站起来,道:“你二哥会放下我的,他并不是第一次放下我,什么时候他看开了,他就是纵横五洲的一代雄者。情爱于他而言,可利用,可留恋,亦可牺牲与委弃,在兰陵重遇我便知晓那些看似多情的过往不过是矫饰,我也恨过他,但是就连恨也不能长久。不是没想过原谅他和他在一起,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用何种心情与他相守,我之于他是个未开的心结,然而我心结早已与他无关。”
“那顾桓呢,你不是也能轻易地丢下他么?”明澜晒笑,“你如今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来凭吊曾经这般爱过你的人,还是良心发现觉得伤他太重对他有所亏欠?”
阿惟默默注视着那方新坟,凄然一笑,道:“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他我终于记得了,那些发生在年少时的旧事,那一曲出水莲……只可惜太晚,终归落得个可笑可悲的下场。不过不要紧,余下的岁月,我会好好陪着他……”
“你不走了?”
“不走了。他会寂寞的。”
“因为愧疚?”
“不,只是因为爱。”语气中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不知怎的,这句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话此时没有任何犹豫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只是晚了,只是他听不到了……
明澜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像是悲伤又想用笑容掩饰,却笑得苍白无力,眼神中有着感慨有着羡慕妒忌又有着说不出的酸楚难过,种种情绪密密交织难以形容,终于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对着三丈外一株两人合抱粗的银杏树淡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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