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来吧,如你所愿,我终究是输了。”
阿惟转过身子,便看见高大的银杏树后缓缓走出一人,月白长衫洁净无尘,面容清癯,眉目温润如玉,褐色双眸沉静如水,幽远绵长的目光落在阿惟身上,不知道是思念是伤还是欣悦,一时间千头万绪纷乱如织,恍如隔世。
阿惟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立在原地不能动弹,眼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看着他握起自己的手,看着他心疼地对自己微笑,看着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庞……
明澜眼中一片黯然,解脱般潇洒一笑道:“顾桓,我走了,杨旻还在渡口等我……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很抱歉让你们困扰了这许久,请转告哑嬷嬷,明澜没有母亲,可是她对明澜更胜于母亲,明澜今后时时都会记得她的好,只待来生结草衔环以报。你放心,我会把杨旻留在身边,不再踏入大晋朝一步。”
阿惟回过神来,正想开口叫住已经转身要走的明澜,腰上忽然一紧,整个人便被顾桓拢入怀内,左手五指摩娑着她脑后的黑发稍一用力不庸抗辩地抵在自己的心窝处,阿惟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脸贴着他的胸口,除了他起伏有力的心跳声外,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此去南诏路途遥远,一路小心。若能抛开世俗偏见,平息争权夺势之心,寻一处桃花源,你和杨旻,方能安宁,明澜,大好时光,当珍之重之。”
最后几个字有如黄钟大磬,缇醐灌顶,明澜脸上神色为之一震,无声地道了声别,浅浅躬身然后离去。
阿惟伏在顾桓怀里,被箍得动弹不得,直到明澜的脚步声消失,顾桓的手臂才稍稍松开了一些,但一感觉到她的挣扎复又抱紧了她,低下头在她耳边说:
“不要动,就这样让我抱着,就抱一会儿就好……”
“你生气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不会像上次一样,放任你转身离开。”
“你说你不原谅我,你说你也曾动摇过,我后来才想明白了,只要你还在,那些误会曲折有什么要紧,昨日过了,我们还有今天,还有明天,哪怕最后我都改变不了什么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又一天……等到我们头发斑白牙齿摇动时,还能一路扶持佝偻的彼此,这就够了,何必去诸多计较些什么?你若是能多爱我一点那自然好,若是不能,那就换我多爱你一些又何妨?阿惟,这便是我的心,是这般的卑微如尘,小心翼翼,你,如今可是懂了?”
阿惟伏在他怀里,满心的疑问被欺瞒的愤怒就这样被他的剖白抛诸九霄云外,想起当日在寿城自己的狠言狠语,想起他失去血色犹如风中枯叶的面容,只觉得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揉得酸痛难当,长久以来的委屈和思念终是无声决堤,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湿了他的衣襟。
抵在他胸前的手慢慢撤去了力度,她哽咽着说:
“顾桓,你骗了我。”
顾桓拉开她的手让她抱着自己,声音沙哑低沉,道:“是我不好,害你为我伤心难过。”
“不,谢谢你只是骗了我,顾桓……你知道吗,每一天我都难过得不知道明天要怎么熬过去……幸好,你这坏家伙只是骗了我……”枣
阿惟一边摇头一边哭,眼睛哭红了鼻子哭红了就连嘴唇也咬得红肿了,偏生嘴角又扬起一个开心的弧度,那表情看得顾桓的心不由自主地疼痛起来。
“傻丫头,”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抚着她的肩轻轻拍着,“不哭,我的阿惟,不要哭,我这不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
阿惟渐渐止住了哭声,他执起袖子轻轻地给她拭去泪水,她抓住他的手,目光温柔而仔细地从他的眉眼一直看到下巴,最后低声说:
“你瘦了许多。病了一场,如今可大好了?”
“不曾大好,”他故作黯然,握起她的手让她的掌心贴着他的心窝处,“见不到你,这里时时会痛,会忐忑,会忧虑,会嫉妒,没有一刻跳得正常。”
“还会讲如此动人的情话,看来真是大好了。”阿惟破涕为笑,黑眸幽幽地盯着他,埋怨道:“从寿城回建业后的桩桩件件,你要好好给我讲清楚了……明澜她说她输了,是怎么回事?”
“朝政之事波谪云诡,越是浮华背后越是虚腐,”他继续道:“镇南王世子心须在众人注视下‘死去’,方能保我父王和整个镇南王府上下的安全,德宗要兵权,要废除镇南王府在整个朝廷的影响力,要么把王府连根拔起,要么让镇南王的世袭爵位从此止。帮助杨昭即位,找回母妃,确实了明澜来牵制打击杨旻,若非如此,东晋朝现在已陷于内乱之中,更何况若是东晋朝积弱德宗便会趁机收回兵权铲除整个镇南王府,所以我必须把杨旻和景澜带走,让东西两朝仍处在势均力敌的对峙之中。而德宗默许我这般‘死去’,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与忍让了。”
“明澜不肯放手,于是我求她与我赌一局,若是你在我死后仍愿追随,她便与杨旻离开西晋朝到南诏去改名换姓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输了呢?”
“没有如果,”顾桓俯下头,眸光清澈地注视着她:“你来了,你选择了,只是如今的顾桓没有显赫的地位,没有惊人的财富,一如当初在兰陵相遇,不,比那时候更两袖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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