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吗?」我责问。
她不语,转身哭泣。
我不禁恨起可儿来,有事光会哭。
「你打算如何?」我忍住气问她。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问:「你竟不知道?他这样对你……」我住了声,不再说话,我不要成为一个争宠的小家子气男人。
隔了很久很久,我说:「你想清楚吧,关于你自己的取舍,你自己应当知道怎么做。」
可儿用手帕擦gān眼泪,「你觉得我无用吧,七年了,竟忘不了一个人,但是汝qiáng,你没有爱过,你不会明白个中滋味,七年来,他并没有离开我,他时时刻刻在我身边;清晨恍惚间,晚上寂寞时,我永永远远记住他,如今他呼召我,我……」
我鄙夷的看着她。
她绝望了,「你仍然不明白是不是?」
「是,我不明白,」我说:「如果你离开了我,我也会一生一世的记得你,但是我不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思念你,是我的事,但是我还是要维持自己的尊严。」
可儿低下了头。
我知道她的想法与我略有出入。她是一个痴qíng的女孩子,我不能帮助她,亦不能救她。
但是她这样回去跟那个人,又有什么结果呢?她是否会迁就他一辈子,他是否还如她记忆中般完美?终于得到了他,兴奋过后,又会如何?
可儿根本没有想到这些问题。
她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中充满彷徨,
可儿说:「教我,我需要你的意见,教我。」
「不,」我说:「取舍由你。」我转身走开。
回到家中,我独自抱头痛哭,眼泪自眼眶涌出,感觉上是炙热而酸痛的,我多年没有哭过了,人不伤心不流泪,这句话说得很对,但哭也是发泄感qíng的最好办法,哭完之后我心中反而没那么难过,神经略为松弛。
算了吧,她假如要走的话,那么她从来没有属于过我,假如她爱我,她一定会回来。
我还是失神了。
我踱步列小小画廊去,第一天第二天她不在,找了替工为她做生意。同样一个浓眉大眼的女孩子,但是不像可儿,有一份媚秀的沧桑与成熟。
我只爱她,不能爱别人。
我们的爱都太狭窄太自私。
这两天内我并没有听到她的音讯,以前总得通一次两次电话,我是足足瘦了一圈,如今连我也不大相信「时间会医治一切伤痕」这句话了。
半夜我做梦,梦见无穷无尽的时日,我将一个人渡过,凄清寂寞,失去了可儿,连带失去了生活的意义,惊极而呼叫,自己把自己惊醒,一整夜失眠、吸烟、喝酒,白天百般无聊,连胡须也不高兴刮了,就这样去上班,幸亏小小的生意是自己的,来去自若。
第二天我再踱到小小画廊的时候,店关着门。
可儿可儿,我心绞痛,你决定随那个骗子而去?真的不在乎我的死活?
我靠着墙壁,巴不得就此昏死过去。
失恋的滋味难以形容,但愿我一生也不要再遇到。
吃饭的时候,我只拿筷子略拨一拨,什么都吃不下,也并不觉得饿。
我不算是一个幸运的人,但是一向也过得很顺利,可儿给我的打击,是我生平第一次打击。
忘了她吧!
但是不自觉地,在吃中饭当儿,我又跑到那个熟悉的角落去等待那个穿白衣的女郎。
我这个没有出息的人。
那个浓眉大眼的女孩子看见我,向我招手。
我呆呆的看牢她。
她同我说:「是林先生吗?请进敝店来一下好吗?」
我丢了烟头,酸涩地走过去,一定是可儿有话要跟我说,叫她传言。
「请坐。」她为我端来一张小凳子。
「你有话快说吧!」我心急。
「林先生,」她说:「可儿叫我跟你说,她想了很久很久,她终于要我跟你说:她对不起你,她爱的是另外一个人,他对她再不好,她仍然爱他,只要他肯回头,她还是会跟他走。」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的破裂。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得很,好!」
「林先生,可儿请你不要伤心。」
「我省得。」我说。
「这家画廊,她已经顶让给我,她随那个人,到外国去了。」
我茫然的问:「已经走了吗?」
「已经走了。」她取出一包东西,「这是可儿叫我jiāo给你,说且当个纪念。」
「好,谢谢你。」
「林先生,」大眼睛女孩子忽然说:「如果我是可儿,我一定挑你。」
我居然笑了,「谢谢你。」充满了眼泪。
我失魂落魄的回家。拆开那个个包裹一看,是可儿最心爱的那条项链。
她把它转送给我。
红色珊瑚珠子,金色内心,裂痕中镶着细碎的蓝宝石,象是破碎的心永远带着瘀痕,多么jīng致的一件饰物。
她离开我了。
我好好的洗了个澡,刮了胡须,qiángbī自己吃顿饱餐.然后轻轻取出那条珊瑚链子,扣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是一个成年人,以后的生活,再凄苦再空虚,我还是得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但是我的心已碎。
可儿在我的生命中出现、消失,如一颗流星,闪亮后的黑暗,我也会学习习惯。
但要忘记她,却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呢,每次看到穿白衣的女孩子,我的心使隐隐作痛。
我开始爱上洛史超域的一首歌:——
「我的心
我的老心
如果我再逗留一刻,你是否会聆听我的心?」
这首歌,常常使我落泪。她没有聆听我的心。淤
琴妮说她家中今夜开舞会,叫我去。
我没答应。
她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没有晚上穿的衣服。」
「我可以借一件给你。」琴妮说。
「我也没有晚上穿的外套,现在这么冷了,总不能单衫赴会吧?」我问她。
「大家都是同学,穿得随便点好了。」
「我又要温习,我要读很久才读得熟的,不比你们聪明。」我又说。
「我想你大概是根本不想去。」她不高兴的说。
「对不起。」我说。
「其实你心里并没有对不起的意思,是吗?」
琴妮一甩她的长发走开了。
她生气了。
也许她是应该生气的,她请了我很多次。
我的确是没有什么漂亮的衣裳,但这不是理由。
我也是要温习,但是功课并不急。
我只是不想去就是了。所以琴妮才生气。
不过假如我是她,我就不开什么舞会了,她的几次测验成绩,都坏得惊人。
教师发卷子的时候,她的那张总是压在最下面,分数也最低,我的成绩当然比她好得多,所以她要笼络我,其实琴妮一点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琴妮有点离谱,她当读书象开玩笑,而又据我所知,她的家中也不算太有钱,一个哥哥与她一样,什么事都不做,只管吃喝玩。
所以我不去她那个舞会,事实上我是什么地方都不去的,我只喜欢耽在家中。
家也不比以前了。
我一回到家中,继母便说:「今天你与弟弟一齐吃饭,我与爸一道出去有个应酬。」
「好的。」我说。
继母甜甜的笑说:「今天有你喜欢吃的罗宋汤,我吩咐阿三八点钟开饭,弟弟他早睡,不准看电视。」
「知道。」我说。
继母又说:「你的校服外套都旧了,要不要买件新的?」
我摇摇头。
她匆匆忙忙的跑到房间去化妆了。
她是个怪人。不过她对我不错,并不如一般传说中的后母坏。她是个无机心的人,整天无事忙,没头苍蝇似的,什么都笑,她对我与弟弟都是漠不关心的。
弟弟是她的孩子,我是我妈的孩子,不过弟弟与我好。
他也有十二岁了,总是反对我们叫他「弟弟」,他觉得不好听,他qíng愿叫他小华。
弟弟回来以后,沉默的坐着,他有一张象女孩子似的,尖尖的脸,当他不出声的时候,活脱脱象个女孩。
我问他,「补习老师今天来吗?」
「来的。」他简单的说。
「她教得好不好?」我问池。
「不知道,我很少问她,就叫她坐着。」
弟弟好象趣致索然似的,我看着很不忍。
「妈妈呢?她在哪里?」他问。
「在房间里。」我答。
「今夜又出去吗?」弟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