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我老想与安琪接触。
生前为她拍摄过录影带,如今一遍一遍的观看。
安琪回答我!握紧拳头嚷。
疼痛感觉如把刀地剜进胸口,真正生不如死。
他们说,时间治愈一切痛苦,真不相信行得通。
同事们劝我,这样的事,不是没有的,不止发生在我身上,谁谁谁同谁,何尝不是恩爱夫妻,说拆开就拆开,生离死别,无可避免等等。
我整个人变了。
表面上仍然勤奋工作,照常上下班,修饰得十分整齐,连我都佩服自己可以ròu体管ròu体,灵魂归灵魂,创伤的心不为人知。
但开始迷信。
能知过去未来的灵学迷惑我,开始拿着安琪的时辰八字去为她算命,几十元或几百元,什么居上什么上人,都算不出她那么短命,批出来的结论,都是劝年轻夫妻要互相忍耐才能白头偕老,或是警告每逢月圆要谨慎小心免生意外,甚至说安琪的命硬,夫妻分开段日子也是好的云云。
更有说安琪在中年会得发一注小财,有一女一男两个孩子……都是模棱两可的批算。
渐渐这变成我的嗜好,下了班,喝杯啤酒,与相士聊聊天,安琪的时辰八字我也背得烂熟,相士的江湖论调也能安慰人心,本市略有名气的算命人被我约遍。
一日老同事老周问我:"但你有没有见过东方先生?"
"都没有太大的意思。"
周说:"你心qíng确是苦恼,若要问个前程,替你约东方先生。"
"灵验吗?"
"我小姨子三十四岁尚未有对象,苦闷之余,在他处算了一个命,结果十分愉快。"
"愿闻其详"
'东方先生算到她在年底会嫁予肖马的男士,当时已经五月份。
我抬起头来。
周说下去:"结果小姨子在十二月二十九号结婚,对象的确肖马,今年三十一岁。"
我呆呆地听着
周说:"他俩是闪电结婚的,她去算命的时候他们还未相识。"
"好吧,"周说服了我,"把地址给我,我去看东方先生。"
"一要预约呢,说不定排到明年,我同你想法子。"
"谢谢你。"
"其实你何用算命,"周劝慰我,"大家都说你真正纯品,许多人早已经续弦。
我看着窗外,"我们是相爱的。
"这间写字楼许多小姐都崇拜你,抬起头来看看,散散心,也不是对死者不敬,是不是?"
周是我同房,他可以说最清楚我。
我牵牵嘴角。
"好了,下班到什么地方去?要不要来我处吃顿便饭?"
我摇头。
"同你客气一辈子也请不动你,我坚持你来。"
"改天吧,老周。
"我家又没有妙龄少女,你避忌?"他恳切的说。
"什么菜?"
"红烧huáng鱼,冬瓜火腿汤,椒盐小排骨。面条鱼炒蛋……"
"我来"
"外头吃不到的家常荣。"老周骄傲的说。
他有个不办公的太太,专门以他为中心,服侍他。
安琪虽然办公,家事仍然做得妥当,双手不停,放下手袋文件,立刻双手浸到锌盆洗菜做饭,家里女佣只来洗熨打扫。她不言倦,但看得出是累的,很多时冬晨爬不起chuáng,夏日有黑眼圈。
婚姻生活苦乐参半,很多少女误会一结婚一切困难迎刃而解,故此更加无法应付其中艰苦。头一年适应期刚过,正在庆幸渐入佳境……
那日老周一起下班。乘搭地下铁路回家。
周对于生活出奇地满意,你不能说世上没有快乐的人。
他的公寓房子就在地铁站上面,上下班异常的方便,故此从不兴买车的念头,工作xing质又不必摆排场充阔绰,周太太是个朴素的女子,大都会的生活,对周氏来说,也似置身小镇般温馨。
他有一个女儿,据他说很听话很漂亮,那是一定的,哪个孩子在父母眼中不是如此呢。
今日我想去借一点温暖。
不过得早退,要回家喂猫,与它还真的发生了感qíng。
一开门,周太太与周小姐便迎出来,一照面,我便一怔,那小女孩果然好漂亮,才十岁模样,已经水灵灵,娇怯可爱,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将来大了,不知要迷倒多少异xing。
我立刻间:"妹妹,叫什么名字?"
她微微侧着头浅笑不语。
周太太笑,"欢迎欢迎,方先生是稀客。"
我说:"叫阿方得了。"
老周拉我坐下。马上有香喷喷的咖啡招待,由周小姐纤手捧出。
什么叫皇帝享受,请来看看。
老周把女搂着,坐在沙发,那小女孩便静静听着我们说话。
她还穿着校服,我注意到那个金线盘出来的校徽便发呆,她与安琪同一间学校。
老周当下说:"这个女儿呢,真是周家至宝,
她叫周棋。
"一定很聪明。
"可是功课不大用心,是不是,小棋?
她仍然笑而不答,姿态不像小女孩。
饭菜一下子做出来,周太太招呼我人座。
我吃了很多,因为怜惜自己的缘故,能够吃的时候使多吃点。
饭后老周与我谈天说地,话题在掌相风水上转。"你知道写字楼东厢那间天窗房叫真不由你不信,堪舆师来看过,说大凶,结果三个人坐
过,都因车祸人院,不送命也有得烦的,现在只能搁影印机。"
老周是公司老臣子,什么都见惯见熟。
这么多年来他也没飞huáng腾达,但他乐天知命。
"我看得很开。'"他说,"一切都是注定的,什么叫作够?不再追求便调之够,
否则做亿万富翁也是不够。
我点点头。
"我知你最近这段日子万念俱灰,"他说,"年轻人要振作,说不定大好家庭在等着你呢。"
我又坐一会儿,起身告辞。
老周送我到门口,又想起要送我一罐家制豆瓣酱,转身去拿。
他女儿小棋忽然开口,"你家有一只猎,是不是?"
我一怔,看着她粉红色的面孔,'你怎么知道?"
她微笑,"我喜欢猫。"
一时不以为意,"是的,猫是非常可爱的动物。"
"要是它闹肚子,冰箱下格有一瓶药,喂它喝一匙羹"
我没听懂,"猫会肚子痛?"
"会的"。
老周与周太太把袋子递给我,我也不客气,打道回府。
吃得太饱,胃气痛,一夜辗转反侧。
出奇的是,猫儿亦满屋游走,一非常不安。
天没亮便起chuáng,看见它缩一角,样子痛苦,抬头向我求助,哼哼卿卿。
心一动,拉开冰箱,在下检找,翻出一只瓶子。
小棋怎么知道?
脑后一阵凉飓飓,是巧合吧,整件事不可能。
瓶上有张小小标贴,是安玻的字:一每次一小格,猫不适时服。
我的手在晨爆中颤抖起来。
连忙抱起猫儿,喂它服药。
心中疑团大似铅块。
天渐渐亮,猫渐安宁,在chuáng上睡熟。自安琪去后,人猫皆先从前风采。
梳洗更衣返公司。
老周比我早到。"
一见我便说:"这是东方先生地址,替你约了下星期五huáng昏"
我接过字条收好。
"老周,"我想起来,"小棋平时爱做些什么。有特别嗜好无?"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怎么,打算十年计划?老实说,你肯等的话,我求之不得。"
我涨红了脸,"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老婆欢迎你常来呢,说似你这般男子,不可多得。"
他一直赞赏我。
"每周未来散散心如何?'"
我没有机会再探听小女孩的事。跟着那个礼拜,工作忙得疯掉,有些人越忙越镇静,又有些人越忙越烦躁,我是前者,可惜上司是后者。
不过也好,越乱时间过得越快,熟悉新日历的时候,已是三月份开始。
多么容易又一年,多么容易又一生。
从前过年,忙着与安淇找节目,都无暇想人生哲理。
两人相拥站露台上,听到船只汽笛齐鸣,便开了香按亲吻对方视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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