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都不大敢出露台。
也有人劝我搬家,但是我怕搬走之后,安淇不认得路。
猫儿已习惯我的双腿,我也习惯它暖乎乎的身体,我们俩都不想搬走。到东方先生那里去之前,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他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当然我不会以貌取人,只静静坐下。
他看着手上时辰:、-"丙戌、丁酉、壬寅、庚戌……这不是你的八字。"
"是我妻子。"
他推算一番,吟哦着,约有十分钟之久,我耐心等候。
忽然他说:"你们夫妻,缘分已尽,早已分开".
我一颗心跃动,这是惟一算得准的一位相土。
我bī切地看着他,手心冒汗。
他继续推算,用一只小算盘轻轻地打,只见他运指如飞,算盘子上上落落。
然后他诧异地抬起头,"周先生,你开在下玩笑,周太太已经不在了。"
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如泄气皮球,瘫在沙发里。
过了良久,喝一口他为客人预备的浓茶,我说:"是,她已经去世。"东方先生不响。
我继而问:"然则一切都是算得出来的了?既然可以推算,证明一切都是注定的,
这么说来,一个人的一生全部记录在簿子中,我们gān什还要努力挣扎?"
他轻轻叹口气。
"先生,能否告诉我?'
他摇摇头。
"先生,可否告诉我,她此刻在什么地方?"
"你以为我是神仙?"他笑了。
"有人称你为半仙。"
"我替你看看如何?"
我的手心已布满汗,紧紧握着,把自己的数字给他推算。
"你会再组织家庭,"他说,"后妻比前妻更能帮你。"
我苦涩的想,没有人会比安淇对我更好。
但东方先生说:"后妻会更爱护你。"
我静静听着。
"你的事业不会有大成就,但生活可以过得很舒适,做普通人,往往是最幸福的。"
"告诉我,先生,怎么可以与我妻子接触?"
东方先生抬起头来,怪异的凝视我,双眸中似有七色宝光流露。
"告诉我。"我有种感觉他一定有话想说。
"你便是一个有特殊异能的人。"
"你说什么,先生?"
"你会接触到她。"
"啊!"
"我不能再多说了,推算记录稍后会寄给你。"
我大为震惊,"可是先生,我一直未有见她入梦。
东方先生温和地说:"我只知道你有能力,但其中奥秘如何,不明所以,恐怕要灵媒才会懂得。"
他站起来送客。
我只得离开。落得楼来,冷风一chuī,机灵灵打个冷颤,赶紧拉拉衣襟。
冬季西装还不知在哪里呢,尚未取出来。
往年都是安琪为我备下的。她老笑我一件衬衫可以一直穿下去,直到她替我取换。
回到家中,我抱起猫,扫它的背脊。
哺哺问它:"知道吧,我是个有异能的人,安淇会不会通过你同我会话?'
它眨眨眼,咪鸣咪鸣。
我喂它晚餐,女佣每期炒一次新鲜鱼松给它。
我自己吃罐头汤。
这一年来,食而不知其味,若不是怕倒下来,早就绝食。
早早晚晚开着电视机,制造一点声响,同时让猫儿跳到电视机上,蹲着取暖。
我还会再结婚?谁要我。
说真的,我也不会要任何人。
再去从头开始约会异xing,请她们跳舞喝茶逛街,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就一辈子冷清静寂的过好了,不稀罕外头吵杂繁华。
半夜在安乐椅上坐着,突闻叹息之声。"
但安琪从不叹息,安琪从不气馁,即使有灵进入我屋,这也不会是安琪。
我叹口气,上chuáng睡觉。
第二天。老周看到我,摇摇头,"气色坏透了
我苦笑。
"不能老这样烦闷啊,放大假出去逛逛如何?"
到什么地方去,同谁去,想都没想过。
"尊夫人生前与你莫非真是神仙眷属?"
我不作答。
他也不加以追问。
"拙荆问起你,请你到舍下喝下午茶。"
我不感兴趣,但想到可爱的小周棋,心中又一动。
"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个小姨子……"老周说不下去
我明白了,上次做的王莱一汤,是看样版的代价,事后周太太认为满意,才通知正主儿出场。
qíng绪再坏,我擦擦鼻子,也不禁笑出来。
周无奈地摊摊手,"无聊,是不是,太座有令,不敢违背。
我不怪他,假使安琪向我提出这种要求,我也会应允。
丈夫不听妻子的话,听谁的话。
"小姨子喜欢沉静与有làng漫气质的男子,懂得生活qíng趣,痛惜女xing"
"我不是一个有出息的人。
"不要紧,有我陪你。"
我又笑。
"来看看好不好?"
我想见的,其实是小棋。
我点点头。
老周拍一下大腿,"不管上不上眼,总要参与正常社jiāo生活。"
他说得也是。
"就今天好不好?"
这么急?
"我好jiāo差呀。"老周笑。
也算是标准姐夫。
安琪没有姐姐。无论什么事,到头来总令我想起安琪,心中总是扯住似痛,一阵一阵,转为麻
痹,那一刹那,我好比死亡。
人生与痛苦有解不开的结,永远有些事有些人,让你不得畅快。
再婚?不可能了。"往老周家,也不过是骗吃骗喝而已。
该日我并没有穿戴整齐。
周家的小姨子比我迟到,我一进门便熟抬地问:"小棋呢?'
小棋自房间里转出来,双手放在背后,看住我微笑。
我有备而来,取出礼物。
周太太眉开眼笑,"真客气,宠坏小孩子了。"
小棋看着她母亲,等待指示。
周太太说:"没关系,拆开来好了,都自己人了。"她说漏了嘴,赶忙藉辞去斟茶。
小棋拆开礼物,见是件格子呢大衣,十分犹疑。
"不喜欢?"
她抬头说:"上星期同妈妈逛公司,看中它,妈妈说太贵,没有买,我一直想要,你怎么会知道?"
我一怔。
周太太出来看到,"哎呀,太巧了。"
老周却说:"真会花费,小孩子大衣有时比大人的还贵,没道理。"
安棋喜欢格子呢,什么颜色衣服都能配,她说,这是我选它惟一原因。
"很高兴你喜欢。"我同小棋说。
"谢谢方叔叔。"
小女孩捧着礼物进房间去。
周太太施尽浑身解数笼络我,老周趁她不觉,向我眨眨眼。
这对夫妻好不幸福。
喜欢做媒的人一定有大量溢出的爱与时间,否则自顾不暇,哪有空理这种事。
周氏夫妇的幸福感染了亲友。
周太太娘家姓赵,三小姐叫赵令棋。
一位时髦的职业女xing,打扮得异常出色,穿那种宽肩膀的套装,织花纹的丝袜,琼皮鞋子与手袋配成一套…大抵清晨六时便要起chuáng打扮。
以前安琪也是这样,一星期洗两次头,一次在周末,时间还比较充分,另一次在星期三,六点正就得起来,天还没亮呢,洗头竟成为大事。
我很佩服她们,本市这么繁华,这班女郎做出至大的贡献,什么五百元一瓶面霜,七千元一件大衣,三百元一小时的全身按摩,一掷千金,毫无各色,她们拼死命的吃苦去赚钱,拼死命的乱花,安演说过,真不知为什么辛苦为什么忙。
别看她们一枝花似,办事很姜很辣,男同事不敢做不敢说,她们却有办法同老板争个道理回来。
这一阵子很少见女同事哭,她们十分坚毅,女人的弱点经进化已十分不显著,只除了不肯把年龄坦白。
赵三小姐令棋大概二十多岁吧,可能还要大一点,很难猜测。
只要喜欢,何必追究这些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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