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唯一的女友。」
「说得太暧昧,人家会误会的。」
「她需要鼓励。」
「怎么不见你鼓励我?」
「你需要吗?」
「可见你是真的痊愈了,」他说。「用这么讥讽的语气同我说话。」
「你担心过我不痊愈?」
他语塞。
「不过是jīng神崩溃而已--」
「好好好,你爱对jú新如何,我管不着。」
我不经意地问:「裘小姐呢,许久不听你提起她。」
「我们已分手。」
「」啊,这么说来,李-身边竟没有女人了。
他一怔。「自然,你也已风闻我离婚的消息。」
「为什么与妻子分手?」
「为政治,她不想连累我。」
「好妻子。」
「毫无疑问,一生支持我。」
「现在她人呢?」
「已赴长岛隐居。」
「裘瑟芬又是怎么回事?」
「像她那样聪明的女孩,自然另觅明主去了。」
「我不相信。」总有点感qíng吧?
「毓骏,这两年社会风气又变了不少,不是你可以想象。」
「市面上也不一样,jú新带我到处到,许多地方不认得,大厦像自地壳冒出,一
夜之间落成,一枝枝似竹笋。」
几乎连走路都从头学走,街上的人都小跑步。走路略慢,便遭人不耐烦的挤往一
旁。
上车略为犹疑,jú新便伸手来推。
多么粗bào的节奏。
听他们说话,像发电报,似有密码,甲方把话讲一半,乙方已经明白,实时作出
好几种反应,又引起连锁对白,我只有发呆的份儿。
难怪jú新笑说:毓骏,你只要开支票便可。
「jú新的野心很大。」李-总不原谅她。
「她婚姻正在低cháo,事业可予她安慰。」
「她?昨夜才见她与男伴扭股糖般钻进日式夜总会。」
「啊,」我反而替她高兴。「不是丈夫?」
「是洋人,阿胡髭。」
我拍手。「那我们的专利权毫无问题了,那大胡髭是意大利童装权威。」
「我的天!」
「李-,真是疯狂世界是不是?」
「你陪她疯?」
我向李-眨眨眼。「别忘了我才是真疯,是她陪我,非我陪她。」
「不要拿这个来开玩笑好不好?我受不了。」
看着他懊恼的样子,禁不住大笑起来,呵哈呵哈,肠子都打结。
笑出眼泪来,呵,我不再爱李-了,只有勘破这个魔障,才能笑得如此舒畅,终
于痊愈了。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太低估自身的抵抗力,原来就是这么健康的一个人。
不禁茫然,指着他的手指停在半空,李-不再是我的债主,我已还清他这一笔。
「毓骏,你没事吧?」
「累。」
「jīng神是大不如前了。」
那时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力气,据殷医生说,两名男护士都不能按住我,一定要扑
出医院,去追随父亲。
就是那时受的内伤,出来之后,活动超过三、两钟头就想休息,羡慕jú新无限jīng
力。
她是极端自我中心的人,即使我躺着,上气不接下气,她也不管,非要把她认为
是重要的事说完,我总是托着头傻听。
为只为jú新也是债主。
缘分尽的时候,各走各路,顿成陌路,我再也不会向她多看一眼,她也一样。
qíng谊仍在,总会藕断丝连,历尽千辛万苦,维持下去,多么不合理的事与人都能
够含泪qiáng忍。
多么奇怪。
我都快成为思想家了。
谁晓得呢?这次出院,也许只为成全jú新的意愿。
在疗养院静休这段日子,想到许多从前未曾想过的问题。
「毓骏,你常常有失神的样子,令人担心。」
我把思维自离恨天自兜率宫收回来。「自古有的,叫倩女离魂,魂魄可以飞出去
很远很远,同人结婚生子,然后才飞回来。」
李-啼笑皆非。
我知道他有事要开口,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汤毓骏已不比从前的汤毓骏。
童装店在一个月内装修起来,新鲜的刨花香及油漆味,都使人jīng神一振,jú新扑
来扑去,像只小鸟,我真做了件好事,利人利己。
她叫女儿权充模特儿,让我看衣裳的式样。
她说:「最大这个号码,七岁还可以穿,售价都压在百元底下,很多人都负担得
起。」
「太美了,」我由衷的说。「生意一定佳。」
「你看,我们在个多月里完成多少事,」她拍拍我肩膀。「以后要好好利用时
间。」
我看着她。「jú新,但我在里边的两年,并没有làng费。」
她十分忌讳这个问题,像是一不小心,触动我哪条筋,我实时又会发起神经来。
jú新改变话题。「他同你开口没有?」
「谁?」
「李-,还有谁?一个他也已足够,耗尽你半生。」
「没有,他开口我也不会答应。」
「啊?」
「我已经不爱他。」我唏嘘的答。
「谁说这个,你以为我在问他有否向你求婚?」
我愕然。「不然开什么口?」
「开金口同你借。」
「借钱?」我呆住。
不会吧,他不致于涩到这个地步,我有什么本事帮他?
「你真的胡涂,他那边已经不得了啦,众叛亲离,除了你没别条路可以,所以一
天有那么多时间磨着你落工夫。」
我淡淡问:「真的?」
「怎么,尚不大吃一惊?」
「没什么好惊的。」
「还不趁机奚落他,当年要是他肯娶你,你父必原谅你,不致弄成这样--」
「当年的事算了,」我摆摆手,低声说:「过去是过去。」
「毓骏,你对人真好。」
jú新说「人」,不是说「他」,令我振作,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人生得一知己足
矣,人清无徒,管这个知己是怎么得来的。
「帮他要量力,自己身边总要留一些。」
「他不会开口的。」
「哼!」
妹妹们约我出来见面。
气色好得多,也不再见外,仍没有道谢,亦不必道谢,只说母亲仍不断咒骂。
我们三姊妹笑出来,竟喜气洋洋。
母亲若有日心满意足,不再骂人,那才怪呢。
「骂些什么?」
「说你父亲不该在遗嘱上忘记她,说我们父亲不该沦为穷光蛋。」
小妹补充:「又说给了房子没开销,她此生就得这么半死不活的过。」
「真夸张。」
过一会儿,问大妹:「我的故事,你们知道多少?」
她们不肯回答。
可见已经喜欢我了,觉得一丝安慰。
「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大妹慡脆的问:「没事也可以吧?」
「当然,求之不得。」
她们肩搭肩的走了。
我仍留在原位上,许久没有离开。
借用公用电话,打到疗养院去,电话接通,我说:「请接殷医生。」
「殷医生巡病房,一时不能来听电话,请留言。」
「他什么时候比较空闲?」
「早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他在行政大楼。」
我暗暗记住。
「小姐贵姓?」
「不用,我明天再找他。」
回到家,李-已在等我。
如果要开口,他应当在今日说清楚,我有第六感。
佣人给我一碗jī汤,一看,就嫌油腻,搁在一旁,这两年口味变得非常清淡,她
们不会明白。
「毓骏,我们也应结婚了。」
我抬起眼睛。
「已经拖这么久,」他说。「现在我们之间已没有障碍。」
「你并不要与我结婚,李。」
52书库推荐浏览: 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