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瞬间就迷蒙了双眼,继而无声的扑簌而下。
朱南伸过手来替她擦干眼泪,并不劝她,只是把头别向了一旁。
朱砂还来不及挣开苏礼铮的手,下一刻朱昭平的主治医生已经查完房回来了,“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现在我们来谈谈老先生的具体情况。”
医生把朱昭平的检查结果都摆到了他们面前,“老爷子的肿瘤已经转移,这次住院,他一直都有间歇性的发热,还有黄疸,情况不是很好,希望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朱砂听得头脑发昏,一阵阵的抽疼鞭打在心头,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可当亲耳听到医生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回天乏力的挫败和无力几乎是瞬间击溃了她。
她说不出话来,听着父亲和苏礼铮镇定的同医生继续商量后续治疗方案,眼泪不停的从眼眶里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我们也不奢望他能好起来,就是想、想让他……走的时候不那么痛苦……”朱南终于哽咽着说出最后的请求。
对于癌症晚期的种种症状和并发症,不仅患者本人觉得痛苦,家属也同样觉得无助,只要能够稍微减缓些许痛苦,他们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苏礼铮一直拉着朱砂的手,他当然知道也许等她回过神来后会挣开自己,但此时,他只想给她些许自己能给的安慰。
他的祖父在三年前去世,虽然最终是在睡梦中走的,但在那之前,祖父也曾住过一段时间的医院,就在省医的心内科。
同事与他沟通病情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为祖父能够挺过去的,可是直到葬礼结束回家,他望着五斗橱上摆着的黑白照片,突然就觉得万分的无助。
他在原地转了个圈,身边一个人也无,父亲与祖父已经决裂多年,许久已经不知对方的近况,他打电话到父亲的办公室,却得知他刚出国讲学。
至于母亲,苏礼铮知道她更不可能来了,他以为,自己于她,早已不是骄傲,而是看见就会想起当年被背叛的痛苦。
他至今还记得,那天傍晚半暗的夕阳余晖里,春夏之交的风还是微凉,吹冷了他流出的温热的眼泪。
他想找个人靠一靠,同人讲讲自己心里的无望,可是没有这个人,他在那一瞬间,才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孤身一人的,纵使师父师母给了他许多的关爱,待他如亲子。
可就像如夫人不是夫人,如亲子也不是亲子,他们无法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所有良辰美景里的赏心乐事统统离他而去,只余下余生难忘的悲欣。
而如今,他由衷的希望朱砂不似他,一个人孤独的强忍悲痛,然后在午夜梦回时哭泣。
在告别医生离开办公室返回病房时,苏礼铮走在朱南和朱砂的中间,一手托着师父的胳膊,一手拉着师妹的手腕,慢慢的,走在安静得能把病人的呼吸音听得一清二楚的走廊上。
灯光寂寂,地上三道人影紧紧挨着,仿佛在彼此支持,中间那道身影尤其笔挺,像是坚不可摧的大树,可以让两旁的影子依靠。
“回来了?”朱昭平躺在床上打针,神情有些虚弱,他半闭着眼,望向门口处模糊的人影,他发起了热,神智似乎已经有些模糊。
朱南有些蹒跚的走到老父床前,弯下腰去低声问道:“爸爸,你感觉好些没有?”
“好点点了。”朱昭平微微点点头,问道,“阿铮和容容回去了?”
“还没有,他们就在我旁边呢。”朱南往身后看了眼,回头低声应道。
朱砂好容易缓过神来,终于后知后觉的挣脱了苏礼铮的手,她站在父亲的身边,单手撑着床头柜,以此来支撑自己。
她听见祖父提到自己的名字,忙应了声:“爷爷,我在的。”
朱昭平点点头,又叫苏礼铮,“阿铮?阿铮来,爷爷有话跟你讲。”
苏礼铮深吸了口气,忙道:“您就不能先好好休息?我明天还来看您,到时候再讲,也来得及。”
“学本领哪能等。”朱昭平咧了咧嘴,没有打针的那只手摸索着伸出被子来,枯瘦而萎黄,“阿铮,你来搭搭我的脉。”
苏礼铮依言弯下腰去,三根指头摸上了老人已经骨瘦如柴的手腕,朱昭平闭着眼问他:“是不是很奇怪?嘿嘿,师爷今天再教你一个东西,这就叫雀啄脉,还记不记得书上怎么说它?”
苏礼铮点点头,“雀啄脉,脉来急速,节律不齐,止而复发,犹如雀喙啄食,表现为脉搏在连续快速跳动三至六次之后,出现一次较长时限的歇止,并反复发作,短促而不规则……是、是脾气已绝的表现……”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略略带上了颤抖,唯有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躯体。
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朱昭平教他背书的时候,他问他:“爷爷,我不懂里头什么意思,背了能有什么用?”
“不打紧,先背下来,以后长大了,见到了,自然就懂了。”老人笑呵呵的摸摸小苏礼铮的头,眉目慈蔼。
他是真正的师者,待为徒者为师,为师者将为土。
“好,好……你这样,我到时候有脸去见师兄,告诉他……我、不负所托……”朱昭平的语气低微,这句话说得有些吃力,可是欣慰与骄傲依旧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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