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_亦舒【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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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替你预备了客房,就在我公寓,怎么?不介意吧?”

    “最怕你将我往豪华酒店一推便了事。”

    他凝视我,“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活泼可爱,你的照片拍得太差,毫无神采。”

    “啊,谢谢你。”我笑。

    裘驾一辆糙绿色的吉普车,把我载到他的公寓去,那所小小的住所非常整洁,只有一间宽大的房间。

    我问他打算睡哪里。

    “客厅地毯上。”他简单地说。

    问题解决了。

    他倒一杯饮料给我,我喝了一口。

    我再端详他,“我觉得你应该胖一点。”

    他摸摸自己的下巴,“是,但毕业后做事,不免辛苦,正在向上爬的阶段——嗯,你对香港这社会到底有没有认识?”

    “知道一点,”我说,“什么寸金尺土,竞争剧烈之类。”

    “香芍药,你像一个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人,”他摇摇头,“你根本不知道咱们这里天天发生些什么可怕的事。”

    “我知道,”我嚷,“嗨!纽约更可怕,所有大城市都有杀人放火的事儿。”

    裘笑。

    他是这么英俊,真出乎我意料之外,脸容上有股书卷气,他带点孤傲。我太惊奇,看照片看不到他十分之一,我心中忽然像个小女孩般雀跃起来。

    我说:“我们忘了在胸前佩一朵红花,这不是笔友相见的惯例吗?”我忽然打了一个哈欠。

    “你累了。”他温和地说,“进房躺一会儿。”

    我耸耸肩,“也许是,搭了十多小时的飞机。”

    “我替你接个电话回纽约,告诉你父母你已平安抵达。”

    “啊,真谢谢,你有我家的电话吧?过年时你才打过来说恭喜恭喜。”

    “自然有。”

    “我洗个澡。”我说。

    我忽然有种张不开眼睛的感觉,困得不得了,因而问:“裘,刚才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一杯果汁混合酒,怎么,醉了?”他探头过来。

    “没有的事。”我说。

    洗了热水澡,换一件宽身裙子,我倒在chuáng上。裘过来蹲在chuáng边,握着我的手。

    “我们终于见面了。”我说。

    他吻吻我的手,“会有怎么样的结局?你是珠宝大王的独生女,我是个穷小子。”

    “这还不好笑,最滑稽是我们以通讯方式jiāo往了五年整。”我又一个哈欠。

    “别苦苦挣扎了,睡吧。”

    我睡熟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huáng昏。

    “裘?”我第一件事便是叫他的名字。

    “你真能睡,”他探头进来,“吃饭了。”

    我鼻端闻到jī汤香,“哗,好味道,”我问,“是你熬的?”

    “自然是我。”他笑。

    他身上还穿着围裙,可爱得叫人心跳。

    “我睡了多久?”我跳起chuáng。

    电话铃响了,他过去接。

    “是,是我找香先生。”纽约那个长途电话接通了。

    我说:“让我跟爸说几句。”

    “香先生,现在芍药跟你说话。”他把话筒jiāo给我。

    “爸?”我说,“我是芍药,我到了香港,我很好。”

    父亲的声音极之不安,“芍药,你平安吧?”

    “爸,你别担心好不好?我这么大的人了。”

    裘在一边嚷:“喂,别说那么久,三分钟到了。”

    我忍不住笑,“爸,改天我再与你谈谈,再见。”

    “芍药——”

    我把电话筒还给裘,他吐吐舌头,把电话挂断。

    我说:“下次我到电讯局去打。”抗议。

    他笑:“你照电讯局的费用算给我,就可以在这里说上半小时。”

    “好刻薄!”我仰仰头。

    “来吃饭吧,我这好手艺难道还敌不过一点点吝啬?”

    我取起筷子,想一想,又放下,“你跟我爸说过些什么?”

    他一怔,“没有什么呀。”

    “我没告诉他我是来见笔友的,”我说,“你别说穿。”

    他温柔地看我一眼,“我自然不会。”

    我笑着点点头。

    他缓缓地说:“我没料到你家里那么有钱,你却那么随和,一点也不骄纵。”

    “这jī汤实在太香——我家有钱?有什么钱?我爸不过是个珠宝经纪,赚得多少?我在大学念书,考的是奖学金。”我抬起头。

    他微笑。

    “明天你会带我到鸭巴甸?山顶?罗浮山?”我问。

    “一定。”他说,“我拿到两个星期的假期。”

    门铃响了。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有两个同事,约好了来取点文件回公司。”

    “呵,当然不介意。”

    他去开门。

    来人一男一女,一进门眼光便落在我身上,使我有点尴尬。

    裘介绍:“香芍药,这位是白小姐,这是老赫。”

    我点点头。

    裘有点紧张,空气忽然有点不自然,我马上觉察到了。

    那位白小姐化妆非常浓艳,人长得异觉美,身材是一等一的,衣服穿得时髦,但不知为什么,老给我一种不正派的感觉,女人长得太好就有这个危险。

    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我身上忽忽地打转,又取出一根香烟抽,一边啧啧烟圈。

    裘去倒了两杯酒出来招呼他们。

    我记得裘说他在一家建筑公司做事,想不出什么部分用得着这样的女郎。

    我耸耸肩,这又关我什么事呢?

    裘取出两个文件夹子递给老赫。

    那老赫是个中年男子,衣著名贵,一只腕表金光闪闪,他伸手出来接过文件,我看到他左臂上有一条龙的刺青。

    那条龙才三四寸长,却栩栩如生,神态勇猛。我再看他的脸,他五官很平常,但眉目间有种威武感。

    我不禁又觉得蹊跷,这两个人来得好不奇怪。

    那个老赫见我盯着他手臂看,朝我笑一笑。

    我不好意思,站起来,收拾碗筷,到厨房去帮手洗。

    裘jiāo代了几句话,便开门让他们走了。

    “怎么?”他进厨房来,“洗碗?你会洗碗?”

    “怎么不会——”我抹gān手,“那位白小姐,美得很啊。”

    “老板的女友。”他微笑,“现在公司里充私人秘书,老赫是老板雇来盯住白小姐的,你看这世界是否很复杂?”

    我一下就明白了,不禁莞尔,怪不得呢。

    裘两只手放在裤袋内,留神于我。

    我害羞,“看什么?”

    “看你。”他答。

    第二天他带我在市区逛,五光十色,腻了往郊外吃饭,我说香港并没有真正的郊外,听说有人往佛寺住,像住旅馆一般,其实也离不了凡尘。

    他说他祖母在附近一个离岛上有所木房子,平顶,白漆栏杆,那里真正的幽静,如果我喜欢,可以到那里住数天。

    “但她不善见客,反正地方大,有我陪你就行了。”

    我迟疑了一会才问:“你祖母?从没听说过你有祖母。”

    他笑着拧我的脸颊,“信里哪说得了那么多?所以才要见你的面呀。”

    我看着他清秀的面孔,他仿佛是个陌生人,但却又在我心中生了根,多么奇妙的一种感qíng。

    他陪我看武侠片,买纪念品,我要往哪里他都在身边,很多时候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我身边看着我微笑,有时候抽根烟,有时候手搁在裤子口袋里,通常很沉默。

    他喜欢看我,尤其于我不在意的时候,被他看得心啪啪跳。

    我想我是在恋爱了。

    多么美丽的一件事,我觉得他是最迷人不过的男孩子,说话的时候无限活泼,沉默时以有种忧郁的气质。

    我们之间可待发掘的事很多,临睡前常聊天聊得忘形,他是个守礼的君子,我因此更尊重他。

    为什么会爱他我根本不能解释,我希望我知道,但我可以察觉得到我们之间的火花。

    他对我家中的琐事很感兴趣。

    我告诉他,幼时在母亲抽屉里翻到一盒大颗的珍珠,取出做弹子玩,后来被老妈骂了一顿,收了回去。

    “……这些东西我见过不少,美则美矣,毫无灵魂。”我说。

    “不是,jīng美的艺术品也有生命。”

    我笑说:“可是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你,所罗门王最繁荣的时候,还不及地里的一朵百合花呢。”

    他淡淡的笑,“我是个俗人。”

    我马上醒觉,“你不高兴了?”

    “怎么会呢,”他说,“我深觉你难得,”他拍拍我肩膀微笑,脸上有股出奇的怜惜,“你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他暗暗叹气,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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